第366章 慈航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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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凡聽了那少女的話,沉默了許久。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那雙滿是凍瘡的手,又看了看那少女手中翠綠欲滴的柳枝。
    那柳枝在風中輕輕搖曳,看著柔弱,卻韌性十足,任憑風雪如何欺淩,也不見折損分毫。
    “救。”
    陸凡抬起頭,那雙被風吹得通紅的眼睛裏,透著股子如磐石般的死理。
    “為何?”少女挑了挑眉,“那人都要殺你了,你還要救?你這是做善事,還是犯賤?”
    “姑娘,我是個郎中。”
    陸凡吸了吸鼻子,把手揣在袖筒裏暖著。
    “郎中治病,看的是傷,不是心。”
    “他若是要殺我,那是他心壞了,或是這世道把他逼瘋了。”
    “可若他斷了腿,流了血,那便是命要沒了。”
    “我救他的命,那是我的本分。”
    “至於他救活了之後要殺我,那是我自個兒倒黴,或是這官府律法的去處,與我救不救他,是兩碼事。”
    少女聞言,那捏著柳枝的手微微一頓。
    她從青石上跳下來,繞著陸凡走了兩圈,那一襲單薄的白袍在雪地上拖曳,竟是不染纖塵。
    “你這人,倒是有點意思。”
    少女嘴角噙著笑。
    “那你且說說,若是有兩人同時落水,一個是積善的大賢,一個是殺人的惡徒,你隻有力氣救一個,你救誰?”
    陸凡皺了皺眉,卻沒怎麽猶豫。
    “誰離我近,我救誰。”
    少女一愣,沒料到這般答案:“為何?難道那大賢的命,不比惡徒金貴?”
    “命就是命,哪有什麽貴賤?”
    陸凡歎了口氣,尋了塊稍微幹淨點的石頭坐下,也顧不得涼。
    “姑娘,那大賢也好,惡徒也罷,在那水裏撲騰的時候,都隻是個想活命的人。”
    “我若是在那兒還要稱一稱斤兩,算一算功德,怕是還沒等我想明白,兩個都沉底了。”
    “再說了......”
    陸凡抬起頭,看著遠處那灰蒙蒙的天。
    “這世上所謂的善惡,哪有那麽分明?那朝歌城裏,為了搶個餿饅頭打得頭破血流的乞丐,算是惡徒嗎?那高居廟堂,一句話就要坑殺萬人的王侯,算是大賢嗎?”
    “我眼拙,看不透那些大道理。”
    “我隻知道,見死不救,我心裏頭過不去。”
    少女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不再轉那柳枝,而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少年。
    風雪更大了些,落在兩人的肩頭。
    “你這般心性,說是慈悲,其實是癡。”
    少女輕歎了一聲,聽不出是褒是貶。
    “你可知,這般救法,你是救不過來的。”
    “這紅塵就是個大染缸,也是個大苦海。”
    “今日你救起一個,明日便有一百個跳下去。你這肉體凡胎,能撐到幾時?”
    “撐到死唄。”
    陸凡咧嘴笑了笑。
    “能救一個是一個。我雖然沒那天大的本事,把這苦海給填了。”
    “但我能做根稻草,能做塊木板。哪怕隻能讓人多喘一口氣,那也不算白活。”
    少女看著他,眼中閃過幾分異樣的光彩。
    “呆子。”
    她輕輕罵了一句。
    “你這般想,注定成不了仙。”
    “仙人講究的是清靜無為,是超脫物外。”
    “你這般把自己攪進泥潭裏,沾了一身的因果,哪怕你有天大的福源,最後也隻能是個勞碌命,在這紅塵裏打滾,不得解脫。”
    “成仙?”
    陸凡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雪。
    “剛才在那山上,我也想過成仙。”
    “我想著,若是成了仙,有了法力,興許就能一揮手,讓那些沒飯吃的人吃飽,讓那些生病的人痊愈。”
    “可後來我想明白了。”
    “若是成仙就要高高在上,就要斷絕七情六欲,就要看著底下的人受苦而無動於衷......”
    “那這仙,不成也罷。”
    “我還是當個凡人吧。”
    這話一出,那少女的身子微微一震。
    亂石灘上,一時無言。
    過了許久,少女才重新開口。
    “你這呆子,話說得倒是漂亮。”
    “可你要知道,這世間的事,不是光憑一張嘴和一副熱心腸就能辦成的。”
    “你不想成仙,可你想救世。這本身就是個悖論。”
    “沒有雷霆手段,哪來的菩薩心腸?你手裏若是沒刀,你的善心就是軟弱,就是別人案板上的肉。”
    陸凡沉默了。
    他想起了朝歌城裏的那些死屍,想起了孟津渡口的那些難民,想起了自己在那山崩地裂時的無力。
    是啊。
    他太弱了。
    弱到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麽救人?
    “姑娘說得對。”
    陸凡低下頭。
    “我是個呆子,也是個廢人。我有心無力,我也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
    “我想找個明白人問問,想學點真本事。”
    “可那昆侖山的大門關了,人家不收我。”
    說到這兒,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我也沒別的法子,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女看著他那副頹喪卻又不甘的模樣,手中的柳枝輕輕一點,那枝頭的一滴露水倏然飛出,正落在陸凡的眉心。
    冰涼,清冽。
    陸凡隻覺得腦中一清,那股子渾渾噩噩的疲憊感竟消散了不少。
    他驚愕地抬起頭:“姑娘,你......”
    少女沒理會他的驚訝,隻是轉過身,望著那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淡淡地說道:
    “你若真想不通,我可以幫你。”
    “隻不過,這路不好走。”
    “或許要花上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光陰。”
    “你要在紅塵裏受盡磨難,要在人心鬼蜮裏摸爬滾打。”
    “你會流血,會流淚,甚至會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
    “即便你走到了盡頭,你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甚至,你會發現,你所做的一切,在天數麵前,不過是一場徒勞。”
    “你還要走嗎?”
    陸凡站起身來。
    他看著少女,又看了看這漫天的風雪。
    他的身子在發抖,那是冷的,也是怕的。
    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走。”
    隻有一個字。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指天發誓。
    就是一個字,走。
    因為沒別的路可走了。
    退回去,是死路,是良心不安的煎熬;往前走,哪怕是刀山火海,好歹有個盼頭。
    少女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這一笑,猶如春風化雨,瞬間融化了這亂石灘上的寒意。
    “好。”
    “既是個癡兒,那便隨你。”
    她將手中的柳枝隨手一拋。
    那柳枝落地,竟未沾泥土,而是化作了一道流光,沒入她那寬大的袖袍之中。
    “昆侖山你是不用再上了。”
    “你去西岐吧。”
    “西岐?”陸凡一愣,“我剛從那兒來。”
    “那就再回去。”
    少女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
    “那地方,如今是風雲匯聚之所。”
    “你要的答案,你要的手段,都在那兒。”
    “而且......”
    少女的目光有些玩味。
    “那裏,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陸凡雖然滿心疑惑,但他那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位姑娘,絕非常人。
    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
    “多謝姑娘指點。”
    陸凡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日後若是有緣,陸凡定當......”
    “報答就免了。”
    少女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你這命格,若是真想報答,怕是我要折壽。”
    她轉過身,朝著那下山的路走去。
    看似走得極慢,可幾步之間,身形便已在那風雪中變得有些模糊。
    “記住了。”
    風中傳來她那清清淡淡的聲音。
    “我名慈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