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終南雨與機器聲
字數:3136 加入書籤
終南山的雨是踩著重陽的尾巴來的。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活態藥圃”的竹棚上,蘇伯蹲在畦邊,手指撫過蔫蔫的忍冬苗,指縫間沾著的黃泥,是他從終南山老林裏背了三十裏的腐殖土。
“這雨來得晚了三天。”蘇伯把苗拔起來,根須上裹著的土塊一捏就散,“AI說‘日均溫18℃、土壤濕度70%’最適合播種,可它沒算著,咱終南山的春天,得等這陣‘醒山雨’澆透了,土才肯養根。”
竹棚外傳來腳步聲,炳坤舉著平板電腦跑進來,雨珠順著她的發梢滴在屏幕上,亮著的“蘇婉藥圃AI係統”頁麵裏,紅色預警正閃個不停——首批試種的五十株忍冬苗,已經枯萎了十七株。
“蘇伯,係統分析是土壤透氣性不夠,我聯係了農業所,他們明天就能送改良基質來。”炳坤的聲音帶著急意,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調出一堆數據圖表,“你看,這是柏林實驗室傳來的共振土壤參數,隻要調整……”
“調啥都不如等雨。”蘇伯打斷她,把枯萎的苗扔進竹筐,“當年蘇婉在菊花坡種藥,從不用啥‘參數’,就看天、看土、看草葉的顏色——葉片卷邊是缺水,葉尖發黃是缺肥,夜裏能聽見草莖拔節的聲兒,那才是真的種活了。”
兩人的爭執沒持續多久,煊墨帶著小宇走進來。小宇懷裏抱著鬆風琴,琴身沾了雨霧,弦上還掛著片沒掉的忍冬葉。“蘇伯,炳坤,先聽聽這個。”煊墨示意小宇彈奏,清淺的“沉香調”從琴弦上漫開,雨似乎都小了些,竹棚下的幾株沒枯萎的忍冬苗,竟輕輕晃了晃葉片。張記老板的孫子也跟在後麵,手裏攥著半塊剛烤好的鍋盔,見苗動了,驚喜地喊:“爺爺!草兒聽琴動啦!”他跑過去蹲在畦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葉片,又抬頭朝小宇喊:“再彈會兒!再彈會兒!”
蘇伯的動作頓住了。他盯著那些晃動的苗,又看了看小宇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突然歎了口氣:“當年我爺爺說,蘇婉彈琴時,草藥會跟著節奏長——我還以為是老輩人的瞎話。”
“不是瞎話,是‘藥氣借人氣’。”煊墨蹲下來,撿起蘇伯扔在筐裏的枯苗,“AI能算準溫度濕度,卻算不準‘人氣’。炳坤,你的係統裏,能不能加個‘經驗庫’?讓蘇伯把‘看雲識天氣’‘聽蟲辨土壤’的法子錄進去,AI來整合數據,比如‘葉片掛露不散’對應‘空氣濕度≥85%’,‘夜有蟲鳴繞畦’對應‘土壤肥力達標’。”
炳坤愣了愣,隨即點開係統的編輯界麵:“我怎麽沒想到?這樣既能保留蘇伯的經驗,又能讓偏遠地區的醫者照著學。”她把平板遞到蘇伯麵前,“蘇伯,您說,我來輸——比如這‘醒山雨’,怎麽判斷它會來?”
蘇伯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懸了會兒,最終落在“新增條目”的按鈕上:“雨來之前,山上的霧會裹著鬆針的味兒下來,土縫裏的蚯蚓會爬出來透氣……”他一邊說,一邊比劃,指節因為常年握鋤而顯得粗糙,落在光滑的屏幕上卻格外認真。炳坤飛快地敲著鍵盤,偶爾停下來追問:“那鬆針味兒濃到啥程度算要下雨?”蘇伯就抓起一把鬆針揉碎,讓她聞:“就這味兒,飄到棚子這兒,不出兩個時辰準下雨。”小宇坐在一旁,時不時撥弄一下琴弦,琴音混著雨聲,竟讓竹棚裏的空氣都暖了幾分。
沒人注意到,竹棚角落的木箱上,放著的銀簪和玉牌正微微發亮。趙姐的寶寶趴在趙姐懷裏,小手指著那兩件信物,咿咿呀呀地喊:“船……花……”趙姐順著孩子的手看去,見銀簪紋路泛著淡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指尖剛觸到簪子,寶寶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拍著她的胳膊,還伸手去抓玉牌,指腹蹭過玉牌上的紋路時,那微光竟又亮了些,像回應她的觸碰。
與此同時,上海港的一間寫字樓裏,馬克正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屏幕上是赫爾曼教授發來的郵件,語氣嚴厲:“禁止私下接觸仁心堂殘餘勢力,種子的研究必須遵循‘醫道無界’原則。”而桌角的手機裏,存著一條未發送的消息,收件人是“仁心堂李經理”,內容是“菊島種子的共振數據,我能拿到,但要先保證我女兒的哮喘藥研發權”。
馬克的女兒照片就貼在電腦旁,小姑娘戴著呼吸機,手裏攥著朵畫的菊花——那是她去年住院時,馬克用馬克筆給她畫的,說等病好了,就帶她去看真的菊花。他想起三天前,煊墨在柏林實驗室說的話:“醫道不是專利,是能讓每個孩子都呼吸到幹淨空氣的法子。”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指腹反複蹭著屏幕,最終還是刪了消息,點開了煊墨的微信,敲下一行字:“關於兒童音藥療法,我有個想法——我女兒的腦波數據,或許能幫上忙。”
傍晚雨停時,“蘇婉藥圃AI係統”的“經驗庫”裏,已經錄了二十七條蘇伯的古法。炳坤試著運行係統,屏幕上跳出新的播種建議:“明日辰時(79點),待霧散鬆針味消,土壤濕度82%,可播種第二批忍冬苗,搭配‘安神調’彈奏,藥效共振率預計提升12%。”
蘇伯看著那條建議,突然笑了:“這機器,倒真學了點門道。”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布包,布角磨得發毛,打開是半張泛黃的紙——正是蘇婉手劄的殘頁,上麵畫著幾株草藥,旁邊寫著“藥氣需借人氣養,人氣需隨時代變”,字跡雖淡,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煊先生,這個給你。”蘇伯把殘頁遞過去,指腹蹭過紙上的字跡,“之前我帶老夥計們鬧著要走,是怕老法子沒了;現在知道,老法子能跟著你們的機器活,能讓更多人用上,我就放心了。”
煊墨接過殘頁,發現上麵的草藥圖,葉片紋路、根須走向,竟與炳坤係統裏的忍冬苗3D模型幾乎一致。他抬頭看向竹棚外,小宇正教張記老板的孫子彈鬆風琴的單音,孩子學得笨拙,手指總按錯弦,卻笑得格外開心;趙姐的寶寶趴在地上,把菊島的雜交草種子撒在剛翻好的土裏,種子落在濕泥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跟土地說話。
遠處的終南山,雲霧正慢慢散開,露出成片的野菊,花瓣上沾著雨珠,在夕陽下閃著光。煊墨突然明白,蘇婉當年留下的,從來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就像這雨與機器,古法與AI,最終都要落在同一片土裏,借著人的溫度,長出能治愈人心的草木。
入夜的藥圃,鬆風琴的“安神調”還在斷斷續續地響。炳坤在修改係統代碼,屏幕光映著她的臉,時不時抬頭跟蘇伯聊兩句;蘇伯坐在一旁,給她講蘇婉種藥時的趣事,比如蘇婉曾用鬆針煮水澆菊苗,說能讓花香更清透,還說煮水時要湊著聞,聞著有鬆仁的香味才算煮好。煊墨翻開“醫道傳承帖”,在蘇婉的殘頁旁寫下:“守正,是守住草木的本心;創新,是讓本心跟上人的腳步。”
窗外,剛種下的忍冬種子,正在雨潤過的土裏,悄悄吸著氣,準備發芽。竹棚外的老鬆樹上,幾隻歸鳥落在枝椏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應和棚裏的琴音,又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新生命,唱著淺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