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海邊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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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那張被暴雨拍上玻璃的紙條,墨跡洇開,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進黃詩嫻的瞳孔:葉水洪!
    那個將她心上人武修文逼入絕境的名字,竟如幽靈般追到了海田。
    閃電映亮她慘白的臉,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髒。
    母親焦急的聲音還在電話那頭響著,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極致的驚恐中,宿舍門被敲響了。
    門外站著渾身濕透的武修文,他剛結束晚自習,手裏拿著教案,發梢還在滴水。
    他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瞥見窗玻璃上那張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模糊猙獰的紙條,臉色瞬間變了。
    那一刻,黃詩嫻隻有一個念頭——風雨欲來,但她絕不會放手。
    …………………………………………………………………………
    暴雨洗過的海田村,空氣裏彌漫著鹹腥與泥土被翻攪後的獨特氣息。月光從破碎的雲層縫隙裏漏下來,銀白地灑在濕漉漉的棕櫚葉上,也灑在黃詩嫻微涼的手背上。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似乎想抓住這片刻的安寧。
    心口深處,那被“葉水洪”三個字灼傷的驚悸還在隱隱作痛。哥哥看到了,媽媽知道了,那張鬼魅般貼上窗玻璃的紙條……無數紛亂的念頭在腦海裏衝撞,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黃老師?”旁邊傳來遲疑的聲音,帶著山野間特有的溫厚,輕易地撥開了她心頭的陰霾。
    黃詩嫻猛地回神,撞進武修文那雙清澈又隱含憂慮的眼睛裏。他換下了白天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穿了件幹淨的藍色T恤,發梢帶著剛洗過的微潮氣息,整個人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爽。他站在那裏,像一株沉默的青竹,帶著一種能讓她慌亂心緒莫名沉澱下來的力量。
    “啊?”她有些慌亂地應了一聲,臉上騰起熱度,連忙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盯著腳下被海浪衝刷得光滑無比的貝殼碎片,“我……我在看這個貝殼,好漂亮。”聲音細若蚊呐,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嬌怯。
    武修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那貝殼泛著瑩白的光澤。“嗯,”他輕輕應了一聲,聲音被晚風吹得有些模糊,“是好看。”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卻落在她微微泛紅的側臉上,“你……好些了嗎?剛才在宿舍……”他想起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有那張猙獰的紙條,眉頭不自覺地又鎖緊了。
    “沒事了!”黃詩嫻飛快地抬起頭,努力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仿佛要驅散所有陰霾,“真的!就是剛才那雷聲太嚇人,把我震懵了!你看現在,月亮都出來了,多好!”她用力揮了揮手,指向海麵。清輝灑落,海麵上跳躍著無數碎銀般的光點,像一條流淌的星河。海浪溫柔地卷上沙灘,發出舒緩的“嘩嘩”聲,一遍遍撫平著沙灘的褶皺。
    武修文看著她強裝出來的燦爛笑容,還有那雙明亮眼眸深處來不及完全藏好的驚惶,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他默默地點點頭,不再追問。有些傷口,需要時間愈合,而他能做的,是陪在她身邊,給她一片暫時躲避風雨的寧靜海角。
    “是啊,雨過天晴了。”他低聲說,目光投向那片寧靜的碎銀星河。
    兩人並肩走著,腳下的細沙柔軟而微涼。海風帶著鹹腥,卻也裹著一種滌蕩心靈的清新,吹拂著黃詩嫻額前的碎發,也吹亂了武修文的心緒。他微微落後她半步,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背影上,想起她在“國際廚房”裏忙碌的身影,想起她悄悄給自己碗裏多添的菜,想起她每一次帶著擔憂和溫暖的注視……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緒在胸腔裏翻湧,幾乎要衝破喉嚨。
    “黃老師,”他終於開口,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發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我一直想謝謝你。”
    黃詩嫻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月光照亮她疑惑又帶著點小期待的臉:“謝我?謝我什麽呀?”
    武修文的臉頰有些發燙,幸好夜色掩蓋了他的窘迫。“很多很多。”他深吸了一口氣,鹹濕的海風灌入肺腑,仿佛給了他勇氣,“謝謝你的……芋頭糕,特別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他笨拙地說著,眼睛卻亮得驚人,“謝謝你……總是在幫我,從搭車那天開始……還有……還有‘國際廚房’……”他有些語無倫次,那些沉甸甸的感激和悄然滋生的情愫,像糾纏的海草,讓他難以理清。
    黃詩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他知道了!他嚐出來了!他記得那是她特意做的!巨大的驚喜像溫熱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心思,那些小心翼翼的關懷,原來都被他看在眼裏!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慌亂地低下頭,腳尖無意識地踢著沙子,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和羞赧:“哎呀……那個……那個就是順手做的嘛!大家都吃呀!鄭鬆珍和林小麗她們也愛吃……”
    “不一樣!”
    武修文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打斷了她語無倫次的掩飾。他向前邁了一小步,離她更近了些,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認真的側臉線條。
    “給我的那份,紅豆餡特別多……是你特意加的吧?”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帶著探尋,更帶著一種讓她心尖發顫的溫柔。
    轟!黃詩嫻隻覺得一股熱氣直衝頭頂!完了完了!被當場抓包了!他怎麽會知道?!她當時明明……明明很小心地避開其他人的目光偷偷加料的!巨大的羞窘讓她恨不得立刻挖個沙坑把自己埋起來!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他,雙手緊緊捂住發燙的臉頰,跺了跺腳,聲音帶著點被戳破心事的嬌嗔:“武修文!你……你偷看我做飯!”
    看著她羞惱的背影,像隻炸了毛的小貓,武修文心頭那點緊張和笨拙反而奇異地消散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悅感彌漫開來。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笑聲低沉,帶著胸腔的共鳴,被海風送得很遠。
    “沒有偷看,”他走到她身側,聲音裏含著笑意,“是紅豆餡自己‘跑’到我碗裏來的,還特別甜。”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試探,“就像……就像那天在走廊上,你幫我整理教案時,心跳聲……也特別響。”
    黃詩嫻猛地放下捂臉的手,轉過身,月光下,那雙杏眼瞪得圓圓的,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羞赧!他……他居然連這個都聽到了?!天哪!她當時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巨大的羞恥感席卷了她,她感覺自己像個透明人,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看了個精光!她想也沒想,又羞又急地抬手就想捶他:“你!你亂講!我才沒有!你……”
    拳頭帶著風聲揮過去,卻被一隻溫熱的大手在半空中穩穩地、輕輕地握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黃詩嫻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言語,都卡在了喉嚨裏。她呆呆地看著自己落在他掌心的手,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帶著薄繭,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有力,將她微涼的拳頭完全包裹住。一股強大而陌生的暖流,瞬間從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洶湧而來,蠻橫地衝垮了她所有的羞怯和偽裝,直直撞進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甚至忘了呼吸,整個世界隻剩下他掌心的溫度,和他那雙在月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那裏麵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燃燒,滾燙得讓她心慌意亂,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武修文也愣住了。他完全是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此刻,那柔軟的觸感和微涼的指尖像電流一樣竄遍他的全身,讓他心跳如鼓。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驚愕又泛紅的臉龐,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像受驚的小鹿,清晰地倒映著他自己的影子。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攫住了他,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輕輕拂開她額前被海風吹亂的一縷發絲。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光潔的額角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詩嫻……”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灼熱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這個稱呼,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黃詩嫻混沌的思緒!他叫她……詩嫻?不再是客套疏離的“黃老師”?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無法言喻的狂喜瞬間將她淹沒!血液似乎都湧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奔騰著衝向四肢百骸!她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又像被投入了滾燙的熔爐!她猛地抬起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深處,那裏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熾熱情潮,幾乎要將她吞噬!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幸福感像溫暖的潮水,溫柔地包裹住她,讓她渾身發軟,隻想沉溺其中。
    ……
    “嗚!嗚!”
    一陣突兀而尖銳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像一頭狂暴的野獸,粗暴地撕裂了海邊月夜的寧靜與旖旎!
    刺目的摩托車大燈光柱像兩把冰冷的利劍,猛地刺破朦朧的夜色,直直地、充滿惡意地掃射在兩人身上!強光瞬間剝奪了他們的視覺,也像一盆冰水,兜頭澆熄了剛剛升騰起的滾燙情愫!
    黃詩嫻被強光刺得猛地閉上眼睛,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武修文的手臂,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是誰?!
    摩托車囂張地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沙灘上原地轉著圈,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卷起大片的沙塵,粗暴地撲向他們!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在轟鳴聲中怪笑著響起,充滿了挑釁和猥瑣:
    “喲!這不是咱們海田小學的黃大美女嘛!大晚上的不在學校備課,擱這兒跟野男人親親我我?嘖嘖嘖,好興致啊!”
    另一個聲音立刻附和著,更加下流:“就是!讓哥幾個也開開眼唄?這小白臉誰啊?看著挺麵生啊?黃老師不介紹介紹?”
    汙言穢語如同肮髒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過來!黃詩嫻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她聽出來了,是村裏那幾個有名的地痞二流子!
    武修文在強光掃來的瞬間,就下意識地側身一步,將黃詩嫻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自己身後!刺目的燈光讓他眯起了眼,但他挺拔的身軀像一堵牆,隔絕了那些惡意的目光和汙穢的語言。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膛劇烈起伏著,一股強烈的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燒!但他強忍著,隻是用冰冷得如同寒鐵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輛在沙地上瘋狂打轉的摩托車,以及車上那幾個模糊的、囂張的人影。
    “滾開!”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凜冽氣勢,穿透了引擎的轟鳴!
    那幾個混混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竟然敢直接嗬斥他們,還帶著如此駭人的氣勢!摩托車在原地頓了一下,引擎的咆哮聲似乎都弱了幾分。領頭那個染著黃毛的家夥定了定神,似乎覺得被個“小白臉”嚇住很沒麵子,怪笑一聲,加大油門,摩托車猛地朝前衝了一下,車輪卷起的沙礫幾乎濺到武修文的褲腿上!
    “嘿!小子挺橫啊!外地來的?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黃毛囂張地叫囂著,“識相的趕緊滾!別打擾老子跟黃老師‘談心’!”
    “他是我同事!”黃詩嫻從武修文身後探出頭,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發顫,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勇氣,“你們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報警?哈哈!”混混們爆發出一陣哄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黃老師,你嚇唬誰呢?你哥黃海濤來了都不好使!”黃毛說著,竟然熄了火,從摩托車上跨了下來,另外兩個也嬉皮笑臉地跟著下車,不懷好意地朝他們圍攏過來!
    氣氛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海風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隻剩下混混們粗重的呼吸和令人作嘔的猥瑣笑聲!武修文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將黃詩嫻牢牢護在身後,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盯著步步逼近的三人,大腦飛速運轉著對策。沙灘空曠,呼救未必有人聽見……硬拚?對方三個人……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那裏隻有一串宿舍鑰匙。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
    “滴!滴滴!”
    一陣急促而響亮的汽車喇叭聲驟然從沿海公路的方向傳來!緊接著,兩道雪亮無比、穿透力極強的汽車遠光燈柱,如同兩柄巨大的光劍,狠狠地刺破了沙灘上的黑暗!
    那強光比摩托車燈霸道十倍!瞬間將幾個混混的身影照得無所遁形,纖毫畢現!刺得他們紛紛抬手遮擋眼睛,嘴裏發出一連串驚愕的咒罵!
    “媽的!誰啊!”
    “操!眼瞎了!”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穩穩地停在公路邊沿,車燈依舊大開著,毫不客氣地直射著沙灘上的混亂場麵。車門打開,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車,大步流星地朝著沙灘這邊走來。月光和車燈勾勒出他硬朗的輪廓,步伐沉穩有力,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壓!
    沙灘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混混們的咒罵聲戛然而止,黃毛眯著眼,努力想看清來人的臉,心裏莫名地有些發虛。
    來人越走越近,身影在強光背景中逐漸清晰。當他徹底走出刺眼光暈的範圍,一張棱角分明、帶著海邊人特有的粗獷和沉毅的臉龐出現在眾人眼前……
    黃詩嫻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失聲叫道:“哥?!”
    來人正是她的大哥,黃海濤!他穿著深色的夾克,眉頭緊鎖,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先是冰冷地掃過那幾個僵在原地的混混,最後才落到被武修文護在身後、臉色蒼白的妹妹身上,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驚怒,有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黃……黃哥!”黃毛混混看清來人,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剛才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聲音都哆嗦起來,“我……我們就是……就是路過,跟黃老師開個玩笑……”
    “玩笑?”黃海濤的聲音不高,卻像悶雷一樣砸在沙灘上,帶著徹骨的寒意。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強大的壓迫感讓那幾個混混腿肚子都在打顫,“帶著家夥,深更半夜,跑到海邊來跟我妹妹開這種‘玩笑’?”他目光如電,掃過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地方。
    “不敢!不敢!黃哥!我們這就滾!這就滾!”黃毛嚇得魂飛魄散,點頭哈腰,連滾帶爬地衝向摩托車,另外兩個也屁滾尿流地跟上。引擎再次轟鳴起來,卻帶著倉皇逃竄的狼狽,歪歪扭扭地衝上公路,眨眼間消失在夜色裏。
    沙灘上瞬間恢複了寧靜,隻剩下海浪舒緩的“嘩嘩”聲,以及遠處轎車引擎低沉的怠速聲。月光重新灑落,卻再也無法抹去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痕跡。
    黃海濤這才轉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依舊保持著保護姿態的武修文身上,又移向他身後驚魂未定的妹妹。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在武修文那件幹淨的藍色T恤、微微淩亂的頭發,以及兩人之間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妙氣氛上停留了片刻。
    “詩嫻,”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像一塊巨石投入黃詩嫻剛剛平息的心湖,“媽讓我來接你。家裏……有點事。”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轉向武修文,帶著審視和一種無形的壓力,“這位……就是武老師吧?”
    “哥!”黃詩嫻的心猛地一沉!剛才的甜蜜、驚嚇、委屈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哥哥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真的是媽讓他來的?家裏“有點事”?什麽事?難道……難道是因為那張紙條?!因為葉水洪?!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武修文的手臂,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武修文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冰涼和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黃海濤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您好,我是武修文。海田小學的老師。”他微微頷首,不卑不亢。
    黃海濤沒有立刻回應,隻是沉默地看著他,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海風吹過,帶著鹹腥,也吹不散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秒鍾後,黃海濤才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黃詩嫻,語氣不容置疑:“上車。”
    “哥!我……”黃詩嫻還想說什麽。
    “上車再說。”黃海濤打斷她,語氣加重,帶著不容反駁的強硬。他率先轉身,朝著公路邊的黑色轎車走去。
    黃詩嫻的心徹底亂了!她焦急地看向武修文,眼神裏充滿了無助和擔憂。武修文看著她蒼白的臉,心像被緊緊揪住。他輕輕拍了拍她依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背,低聲說:“別怕,先回家。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他的安撫像是一劑微弱的強心針。黃詩嫻咬了咬下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地、極其緩慢地走向那輛沉默的黑色轎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張寫著“葉水洪”的紙條,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哥哥的態度為什麽這麽奇怪?
    武修文站在原地,目送著黃詩嫻坐進副駕駛。車窗玻璃在夜色中反射著冷硬的光。黃海濤發動了車子,卻沒有立刻離開。他降下了駕駛座的車窗,銳利的目光再次穿透夜色,準確地落在武修文身上。
    那眼神複雜難辨,帶著一種武修文無法完全解讀的深意。有審視,有疑慮,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警告?像是無聲地劃下了一道界限。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內外。黑色轎車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燈劃破黑暗,平穩地駛離了沙灘,隻留下兩道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尾燈光軌。
    喧鬧與危險都遠去了,沙灘重新歸於寂靜,隻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岸邊。月光依舊溫柔地灑落,卻再也無法觸及武修文心底驟然湧起的冰冷寒意。
    他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海灘上,海風吹拂著他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涼意。剛才那短暫緊握的手,那拂過額角的指尖溫度,那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還有她眼中盛滿的星光……一切美好的悸動,都仿佛是一場被強行驚醒的幻夢。
    葉水洪……這個名字像一條毒蛇,帶著陰冷的腥氣,再次纏繞上他的心髒。那張被雨水打濕、拍在窗玻璃上的猙獰紙條,黃海濤那充滿審視和警告的冰冷眼神……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個將他打入塵埃的噩夢,並未結束。它不僅追到了海田,甚至可能……已經張開了無形的巨網,籠罩了他剛剛感受到一絲溫暖和希望的生活,以及……那個照亮他晦暗人生的女孩。
    他緩緩抬起手,剛才拂過她發絲的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細微的觸感。他慢慢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響。月光下,他挺直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又像一把緩緩出鞘、凝著寒霜的利劍。那雙原本清澈溫厚的眼睛深處,有什麽東西在翻湧,在沉澱,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決絕。
    海風嗚咽著掠過空曠的沙灘,卷起細碎的沙粒,像一場無聲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