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詩歌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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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修文獨自站在空曠的海灘上,海風吹拂著他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涼意。剛才那短暫緊握的手,那拂過額角的指尖溫度,那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還有她眼中盛滿的星光……一切美好的悸動,都仿佛是一場被強行驚醒的幻夢……
    海風帶著鹹澀的涼意,穿透武修文單薄的衣衫,直往骨頭縫裏鑽。他獨自站在空曠的海灘上,剛才黃詩嫻指尖拂過額角的觸感,還有她眼中盛滿的星光,都像退潮的水,迅速冰冷地消逝在沙礫間。
    黃海濤那最後穿透夜色、複雜難辨的眼神,像一根無形的冰刺,狠狠紮進他心裏。審視,疑慮,還有那絲若有若無的警告……像一道無形的線,橫亙在他和那片溫暖的光之間。車窗升起,隔絕的不僅是視線,更像是某種宣告。
    葉水洪那張被雨水泡得發白、猙獰地拍在窗玻璃上的紙條,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武修文眼前。那個名字本身,就帶著陰冷的腥氣!
    他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冷空氣,拳頭在身側攥緊,指節發出“哢”的輕響。月光照著他挺直的脊背,孤寂如礁石,也冷硬如鐵。眼底翻湧的,是冰冷的決絕。
    那噩夢,從鬆崗一路追到了海田!它沒有結束,反而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張開,意圖吞噬他剛剛抓住的這點微光,還有……那個像海風一樣闖入他生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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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田小學的清晨,總是被海霧溫柔地包裹。鹹濕的空氣裏,木麻黃在風裏沙沙低語,像在交換一夜的秘密……
    武修文推開六年級一班教室的門,熟悉的喧囂撲麵而來。孩子們的笑鬧聲、搬動桌椅的吱呀聲、課代表收作業的吆喝聲……組成了一曲生機勃勃的晨間交響樂。昨夜海灘上那刺骨的寒意,似乎被這喧鬧的人間煙火氣驅散了幾分。
    “武老師早!”
    “老師,昨天的附加題我解出來了!你看!”
    幾個小腦袋立刻湊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小驕傲。武修文接過那寫得密密麻麻的作業本,仔細看著那道題目的解法。步驟清晰,思路嚴謹,甚至用了兩種不同的方法。
    一股暖流瞬間湧上心頭,衝淡了眼底殘留的陰霾。他抬起頭,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喜和讚許:“好!非常好!張偉,你這思路很開闊啊!還有李娟,你這第二種方法,老師都沒想到!大家看看,這就是用心思考的成果!”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靜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教室每個角落。剛才還有些嘈雜的教室,慢慢安靜下來,孩子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武修文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那道題,開始講解張偉和李娟的思路,又引導大家思考更多可能性。
    “……所以,數學的美,往往就藏在這些不同的路徑裏。”他放下粉筆,看著下麵一張張專注的小臉,“就像我們海邊的路,條條都能通向大海,看到的風景卻各有不同。重要的是,你們敢想,敢試!”
    孩子們的眼睛更亮了。後排一個平時有點怯懦的男生,猶猶豫豫地舉起手:“武老師……我,我還有一種笨辦法……”
    “哦?”武修文立刻鼓勵地看向他,“王海生,大膽說!沒有笨辦法,隻有不同的方法!說出來我們一起看看!”
    王海生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說了他的思路。雖然步驟繁瑣了些,但邏輯是通的。武修文耐心聽完,不僅沒有否定,反而在黑板上把他的步驟也寫了下來,分析了其中的優點。“看到了嗎?王海生的方法雖然步驟多,但每一步都非常穩,基礎打得很牢!這也是本事!”
    教室裏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掌聲。王海生的小胸脯挺了起來,臉還是紅的,眼睛卻亮得驚人。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講台上,照亮了武修文溫和的側臉,也照亮了孩子們眼中被點燃的求知火焰。這一刻,講台仿佛成了小小的燈塔,驅散了他心中最後一點寒夜的陰影。生活再艱難,隻要站在這裏,隻要看到這些眼睛裏的光,他就覺得腳下這片土地是堅實而溫暖的。
    下課鈴聲清脆地響起,教室裏立刻恢複了活力。
    武修文收拾好教案,剛走出教室,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就在旁邊響起:“武老師,行啊!這六一班的孩子,最近連上語文課回答問題都順溜了不少,普通話進步神速!這功勞簿上,得給你記一大筆!”
    是趙皓星。他抱著語文教材,倚在二班教室門框上,臉上是真誠的讚許,還帶著點調侃。作為六二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他對學生語言能力的提升最為敏感。
    武修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趙老師說笑了,是孩子們自己努力,語文基礎打得好!”
    “哎喲,武老師你就別謙虛了!”鄭鬆珍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剛洗好的蘋果,“哢嚓”咬了一大口,聲音清脆,“我們辦公室可都傳開了!你那一口‘新聞聯播’腔,字正腔圓的,孩子們能不受熏陶嘛!趙老師這是變著法兒誇你呢!”
    她促狹地朝趙皓星擠擠眼。
    趙皓星笑著點頭:“鬆珍這話糙理不糙!確實,孩子們整體表達清晰多了,這對理解課文、寫作都有很大幫助。李校和梁主任推廣普通話這步棋,真是走對了!武老師,你是先鋒!”
    他由衷地豎起大拇指。
    武修文心底湧起一陣暖意。這種來自同事的、基於事實的認可,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力量。它像一塊小小的基石,填補了昨夜被黃海濤眼神刺破的裂隙。
    “謝謝趙老師,鬆珍老師!”他聲音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我隻是做了該做的。”
    鄭鬆珍三兩口啃完蘋果,隨手把果核精準地投進走廊盡頭的垃圾桶,拍拍手:“該做的也做得好,那才叫本事!對了,中午‘國際廚房’開火!小麗說弄到幾條新鮮的小雜魚,詩嫻點名要露一手她的拿手絕活:香煎雜魚!武老師,你可別又躲宿舍啃饅頭啊!你那點飯量,連我家貓都喂不飽!”
    她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不容拒絕的爽利!武修文臉上的局促一閃而過,剛想開口,鄭鬆珍已經像一隻靈巧的海鳥,轉身飛向了教師辦公室,隻留下一串輕快的腳步聲和空氣裏淡淡的蘋果清香……
    武修文望著她的背影,那句習慣性的推辭卡在喉嚨裏。鄭鬆珍那句“連貓都喂不飽”,像一根小刺,紮得他耳根微微發熱!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依舊單薄的手腕。自從“國際廚房”開夥,他確實……很久沒有隻靠饅頭度日了。那些精心準備的飯菜,那些被“強硬”分到他碗裏的魚肉,還有黃詩嫻默不作聲添上的份量……點點滴滴,早已匯成一股無法忽視的暖流!
    趙皓星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帶著笑意走開了。
    走廊裏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木麻黃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武修文站在原地,昨夜海灘上冰冷的警告與眼前同事溫暖的關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拉扯……
    他深吸一口氣,鹹澀的海風裏,似乎混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飯菜香……他握了握拳,最終朝著“國際廚房”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國際廚房”設在教學樓後麵一個閑置的小工具間,雖然簡陋,卻被幾個年輕人收拾得幹淨溫馨。門口掛著鄭鬆珍用硬紙板做的歪歪扭扭的招牌,頗有幾分童趣。
    武修文推門進去時,裏麵已經煙火氣繚繞。小煤爐燒得正旺,爐口跳躍著藍黃相間的火苗。林小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控製著火候,鼻尖上沾了點煤灰。鄭鬆珍則在唯一的小方桌上麻利地切著青翠的蔥花,刀落在砧板上的“篤篤”聲清脆利落。
    而灶台前最忙碌的身影,是黃詩嫻。她係著一條素色的舊圍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鍋裏正煎著幾條處理幹淨的小雜魚,熱油“滋滋”作響,金黃的油泡在魚身周圍歡快地跳躍、爆裂,濃鬱的焦香混合著海魚特有的鮮甜,霸道地充盈了整個小小的空間。
    “武老師來了!快坐快坐!馬上就好!”林小麗抬頭招呼,聲音被爐火烤得暖融融的。
    黃詩嫻聞聲轉過頭。爐火的光映在她臉上,跳躍著溫暖的光暈。她的目光飛快地在武修文臉上掠過,像輕盈的海鳥掠過水麵,隨即又專注地回到鍋裏的魚上,隻是唇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來得正好,幫我把那盤子遞過來。”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滋滋”的油煎聲,帶著一種家常的熟稔。
    武修文連忙拿起手邊的盤子遞過去。指尖不經意相觸,她指尖的溫度比爐火更燙人。他像被電了一下,迅速收回手,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黃詩嫻似乎毫無所覺,動作流暢地將煎得兩麵金黃、邊緣微焦的雜魚盛進盤子裏。那誘人的色澤和香氣,讓旁邊的鄭鬆珍誇張地吸了吸鼻子:“哇!詩嫻!你這手藝絕了!我看以後誰還敢說我們‘國際廚房’名不副實!香飄十裏啊!”
    “少拍馬屁!端菜!”黃詩嫻笑著嗔了一句,把盤子塞給鄭鬆珍,又利落地往鍋裏下了拍散的蒜瓣和薑片爆香,刺啦一聲,更濃烈的辛香炸開。她動作麻利地倒入調好的料汁(醬油、一點糖、清水),湯汁瞬間沸騰翻滾,發出咕嘟咕嘟的歡快聲響。最後撒入翠綠的蔥花,迅速翻炒兩下關火,將濃稠紅亮的醬汁澆在煎好的雜魚上。
    “開飯!”
    小小的方桌很快被擺滿。除了香煎雜魚這硬菜,還有清炒的小白菜,一碟鄭鬆珍帶來的榨菜肉絲,一大盆冒著熱氣的白米飯。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溫暖而踏實。
    鄭鬆珍第一個坐下,毫不客氣地夾了一大塊魚肚子肉放進自己碗裏:“唔!好吃!詩嫻,你這火候絕了!外焦裏嫩,醬汁也鮮!”她滿足地眯起眼。
    林小麗也夾了一塊,小口嚐著,不住點頭:“嗯嗯!比上次做的還好!詩嫻姐,你偷偷練過吧?”
    黃詩嫻給每人碗裏都夾了一塊魚,最後才輪到自己。她沒看武修文,隻是很自然地把一塊刺少肉厚的魚腩放進他碗裏,聲音輕快:“練什麽呀,今天魚新鮮而已。武老師,嚐嚐看,小心刺。”那動作熟稔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武修文看著碗裏那塊金黃誘人、裹著醬汁的魚腩,喉頭有些發緊。碗裏的米飯堆得冒尖,魚肉金黃誘人,青菜翠綠欲滴。他默默拿起筷子,夾起那塊魚肉。魚肉外皮煎得微焦酥脆,內裏卻雪白細嫩,濃鬱的醬香混合著海魚的鮮美在舌尖炸開。那是一種極致的家常味道,帶著煙火氣的溫暖,熨帖著胃,也熨帖著心。
    他低著頭,吃得格外認真,仿佛碗裏的是世間最珍貴的珍饈。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在用力汲取這份來之不易的暖意,用以對抗昨夜那冰冷的警告。
    “對了對了!”鄭鬆珍扒了幾口飯,忽然想起什麽,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武修文,“武老師,我昨天去你宿舍找你借參考書,你不在。不過……”她拖長了語調,帶著點狡黠,“我在你桌上發現個好東西!”
    武修文夾菜的手頓住了,茫然地抬起頭:“什麽?”
    “嘿嘿!”鄭鬆珍得意地笑了,像隻偷腥成功的貓,“就壓在數學練習冊下麵!一張信紙!上麵寫的……是詩吧?”
    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了一下。
    林小麗也好奇地湊過來:“詩?武老師寫的詩?”
    黃詩嫻夾菜的動作也停了,目光投向武修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武修文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連耳朵尖都染上了薄紅。他完全沒想到那隨手寫下的東西會被鄭鬆珍看到!那隻是昨夜心潮翻湧,輾轉難眠時,在燈下信手塗鴉的一些散亂思緒,關於講台,關於那些眼睛裏的光,關於……海風帶來的氣息。他下意識地就想否認:“不,不是……就是隨便寫的……”
    “哎喲!武老師你臉紅了!”鄭鬆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指著他的臉叫起來,聲音裏滿是促狹,“別不好意思嘛!寫得可好了!雖然我就瞄到幾眼,但有兩句印象特別深……”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著一種抒情的語調,“‘講台方寸,守望星辰初綻’,還有……‘木麻黃沙沙,低語著海的遠方’!是不是?是不是你寫的?”
    她念出的句子,正是武修文昨夜心緒最激蕩時,無意識流瀉在紙上的片段。被鄭鬆珍這樣當眾念出來,他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握著筷子的手都僵了,訥訥地不知該如何回應:“那個……隨手寫的,不成樣子……”
    “哇!武老師!”林小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還會寫詩啊!‘守望星辰初綻’……這說的就是我們班那些孩子吧?真美!”
    黃詩嫻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看著武修文窘迫得幾乎要埋進碗裏的樣子,看著他紅透的耳根。鄭鬆珍念出的那兩句詩,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在她心湖裏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漾開圈圈漣漪。“講台方寸,守望星辰初綻”:這哪裏是隨手寫寫?分明是他心底最深沉的熱愛與期許。她夾起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眼底的光芒卻一點點亮了起來,如同發現了一顆被沙礫掩埋的珍珠。
    “嘖嘖嘖,”鄭鬆珍搖頭晃腦,故意拖長了調子,“看看!什麽叫深藏不露!咱們海田小學臥虎藏龍啊!武老師,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風流才子’!”
    “鬆珍!”武修文終於忍不住出聲,語氣帶著少見的急切和尷尬,“別亂說!什麽才子……”
    “哈哈,急了急了!”鄭鬆珍笑得更歡,“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吃飯吃飯!不過……”她話鋒一轉,眨眨眼,“武老師,以後有新作,能不能讓我們拜讀一下?給咱們這‘國際廚房’也增加點文化氣息嘛!”
    武修文含糊地應了一聲,埋頭扒飯,隻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然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黃詩嫻的唇角卻再次悄然彎起。她看著碗裏那塊他還沒動過的、最好的魚腩,又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他低垂的、泛紅的側臉,一種從未有過的、微甜又微澀的情緒,如同漲潮的海水,悄然漫過心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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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如墨。白日裏喧囂的海田小學徹底沉入寂靜,隻有遠處海浪不知疲倦的歎息,一陣陣傳來。
    宿舍裏那盞十五瓦的白熾燈,散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勉強照亮了書桌的一隅。武修文坐在燈下,麵前攤開的備課本上,工整的教案早已寫完。然而,他的心思卻不在那上麵。
    鄭鬆珍那促狹的笑臉和念出的詩句,黃詩嫻那帶著探尋和一絲了然的目光,還有她默不作聲放進自己碗裏的那塊最好的魚腩……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旋轉。他攤開一張新的信紙,筆尖懸在紙的上方,墨跡在燈下凝成一個深色的小點。
    窗外的木麻黃在夜風中沙沙作響,聲音比白日更清晰,如同海浪在遠處低沉的伴奏。這聲音,海田的孩子,李校的信任,梁主任的支持,還有……那間小小的、永遠充滿煙火氣和歡聲笑語的“國際廚房”……點點滴滴,匯聚成一股溫暖而有力的暗流,衝刷著心頭的冰冷和沉重。
    筆尖終於落下,劃過粗糙的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與窗外的樹聲應和。不再是昨夜海灘上的冰冷決絕,白日裏那些鮮活的麵孔,那些明亮的眼睛,那些溫暖的瞬間,此刻都化作了筆下流淌的意象。
    《講台的守望》
    方寸之地,非石非木,
    是星火初燃的荒原。
    稚語如泉,洗去蒙塵的鉛雲,
    求知的眼,鑿開混沌的冰麵。
    筆尖犁過,是沉默的春雷,
    守望的根,深紮進無垠的夜。
    待明日潮聲再起,
    看千帆競渡,皆是星辰的碎片。
    他寫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從心湖深處打撈出來,帶著沉甸甸的溫度。寫罷,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重擔。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目光落在紙頁上,那些墨跡未幹的字句,像是一個個小小的錨點,暫時係住了他漂泊不定的心神。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老舊的木窗。鹹濕微涼的海風立刻湧了進來,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夜色濃重,遠處燈塔的光柱孤獨地掃過墨黑的海麵,一閃,又一閃。白日裏趙皓星的讚許,鄭鬆珍的調侃,林小麗的驚歎,還有……黃詩嫻那安靜的目光,都在這寂靜的夜色裏變得格外清晰。
    或許,他並非一無所有。至少,還有這片講台,還有這些需要他的孩子,還有這間小小的、接納了他的校園,還有……那束悄然照進他生命的光。黃海濤的警告眼神和葉水洪的陰影依然存在,但此刻,它們被這方寸之地的溫暖和手中這支筆的力量,暫時逼退到了角落。
    他需要這份力量。需要這講台給他的尊嚴,需要這文字給他的出口。他轉身回到桌邊,再次拿起筆。海風的低語,木麻黃的搖曳,清晨校園的喧鬧,還有心底那無法言說的、隱秘的悸動……都化作了新的衝動,催促著筆尖。
    他換了一張紙。這一次,筆下的意象變得更加朦朧而溫柔。
    《海風中的微光》
    海風攜來鹹澀的吻,落在木麻黃的葉尖,
    沙沙,沙沙,是潮汐寄來的信箋。
    晚自習的燈火,是漁港散落的星子,
    沉浮於墨色的綢緞。
    一縷炊煙,固執地升起,
    纏繞著笑聲,暖了清寒。
    是誰的指尖,拂去夜露的微涼?
    像流星劃過,在暗礁的心底,
    點燃一簇不肯熄滅的火焰。
    縱然前路霧鎖千重浪,
    這微光……這微光……
    最後兩個字落下,武修文停住了。他怔怔地看著“微光”二字,筆尖懸停,一滴濃墨悄然墜落,在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像一顆凝固的心事。那“微光”是什麽?是講台上點燃的星火?是“國際廚房”裏的爐火?還是……那雙盛著星光的眼睛?
    他不敢深想。心口處卻傳來一陣清晰而陌生的悸動,帶著暖意,也帶著一絲惶恐。
    正在這時:“啪嗒!啪嗒!”
    幾滴冰冷的液體毫無預兆地打在窗欞上,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突兀。
    武修文一驚,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剛才還隻是濃重的夜色,此刻竟已飄起了冷雨。雨絲細密,被風斜斜地吹著,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
    幾乎是同時,宿舍那扇老舊的木板門,突然被什麽東西從外麵重重地拍了一下!
    “砰!”
    那聲音沉悶而急促,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惡意,絕非風吹,更不像敲門!在寂靜的雨夜裏,如同一聲猝不及防的驚雷!
    武修文渾身猛地一僵!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太急,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桌上的詩稿被帶起的風掀動,那張寫著《海風中的微光》的紙頁,打著旋兒飄落在地,正好落在那滴暈開的墨跡上。“微光”二字被墨痕吞噬了一半,像被一隻無形的腳狠狠踩過。
    是誰?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弓。昨夜海灘上黃海濤那冰冷的警告眼神,葉水洪那張被雨水打濕的猙獰紙條……無數冰冷的碎片瞬間刺破剛剛獲得的片刻安寧,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那噩夢,果然追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囂張!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扇在風雨中微微震顫的門板,背脊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後背。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隻剩下驚疑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冰冷銳利。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