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龍淵尚能依據龍獅一族特性對幼崽年齡進行合理化推測不同，擺在霜溟麵前的，是一個近乎無解的悖論。
    霜辭今年已經七歲，無論怎麽計算，都不可能在時楚楚失蹤五年多後，憑空多出一個看起來僅有兩三歲的妹妹。
    他最初送去進行同胞鑒定，僅僅是想確認那個出現在汐耀身邊、容貌酷似時楚楚的幼崽，是否真的是她的血脈。
    然而，“全同胞關係”這個代表著同父同母的親兄妹的結果，像一記重錘，砸得他措手不及，也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巨大的困惑籠罩了他。
    向來以理智和洞察力著稱的大祭司，第一次感到了茫然無助。
    在極度的矛盾下，他將自己的基因樣本與那個幼崽的樣本一同送去做加急親子鑒定，試圖從根源上厘清這團亂麻。
    可結果，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鑒定報告清晰地顯示他與那個幼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兩份報告，一份指向“全同胞”，一份指向“無血緣”，簡直詭異得令人發笑。
    這種詭異的情況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他下意識地尋求起自己最信賴、卻也並非萬能的手段——占卜。
    盡管占卜在大多數情況下隻能給出模糊的是非答案，但總好過此刻完全的一頭霧水。
    他淨手，點燃特製的熏香，在靜謐的神殿靜室中凝神靜氣。
    指尖撫過冰冷的水晶球表麵，他提出了第一個問題，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那孩子，是我的血脈嗎？”
    水晶球內氤氳的霧氣緩慢流轉，最終匯聚成一個清晰而冰冷的意象——否。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悸動，提出第二個問題“那孩子，是龍淵的血脈嗎？”
    霧氣再次翻湧，凝聚出同樣的答案——否。
    不甘心，或者說，帶著一種排除法的執念，他問出第三個問題“那孩子，是汐耀的血脈嗎？”
    答案依舊毫無懸念——否。
    三個問題結束，今日的占卜份額已然用盡。
    可縈繞在他心頭的迷霧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幾乎讓他窒息。
    一種強烈的不甘和探究欲驅使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不顧體內力量因過度消耗而傳來的隱隱刺痛和空虛感，強行凝聚起殘餘的精神力，透支著自己，進行了第四次占卜。
    這一次，他將問題的範圍擴大到極致，聲音因力量的透支而略顯沙啞
    “那孩子的生父……是我見過的人嗎？”
    作為帝國一人之下、掌控著龐大信息網絡與部分命運軌跡的大祭司，帝國境內但凡有些權勢地位的官員貴族，幾乎都與他有過交集或至少在他這裏有記錄。
    如果生父是其中任何一人，答案都應該是“是”。
    然而，水晶球內，那氤氳的霧氣在短暫的停滯與劇烈翻湧後，再次勾勒出那個讓他心沉的符號——否。
    “噗——”一口鮮血終究沒能忍住，從他唇角溢出，染紅了素白的祭司袍前襟。
    他強行壓下體內翻江倒海般的力量反噬，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個結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衝擊都更讓他難以接受。
    她……竟然是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甚至可能籍籍無名的男人，拋棄了他？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髒，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荒謬絕倫的感覺。
    但很快，殘存的理智又開始本能地進行反駁。
    占卜的準確率並非百分之百，尤其是涉及命運交織複雜的個體時，受到幹擾或出現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或許……這其中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更加曲折的隱情？現在就此下定論，為時過早。
    他在彌漫著淡淡血腥氣和熏香味的靜室裏枯坐了許久，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轉為昏黃，最後徹底被墨藍的夜幕覆蓋。
    體內的力量波動稍稍平複後，他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袍服，努力讓自己的神色恢複往日的平靜，盡管眼底的疲憊與沉重無法完全掩蓋。
    他推開靜室的門，走向霜辭的房間。
    霜辭正坐在書桌前，就著溫暖的燈光閱讀一本厚重的典籍。
    白天被阿父莫名取走兩根頭發，他本就有些困惑，此刻見到阿父臉色蒼白、氣息微亂地走進來，心裏更是湧起一陣不安。
    他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輕聲問道“阿父，你怎麽了？臉色很不好。”
    霜溟看著兒子稚嫩卻已初顯沉穩的臉龐，眼神動了動。
    他沉默了片刻，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開口“接下來一段時間，阿父可能會幫你在學院那邊請一段假，每天提前接你放學。大概……要辛苦你一陣子了。”
    霜辭看著阿父眉宇間化不開的沉重，小小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從冒險故事裏看來的情節——秘密任務、家族使命、危險的敵人……他挺直了小身板，臉上露出超越年齡的謹慎和嚴肅，鄭重點點頭。
    “阿父放心，有什麽任務交給我，我一定完成。”
    霜溟看著他這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心中微軟，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
    “也沒什麽特別的。”
    他的聲音放得更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大概過幾天，你會見到一個新的……玩伴。”
    “你從前是怎麽對待龍小飽的，接下來，就怎麽對待這個新玩伴就好。”
    同一時間。
    龍淵抱著心不在焉對著月亮發呆的幼崽，耐心地給他描述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小飽，接下來阿父可能會帶你去王庭，幫你找一個玩伴好不好？”
    龍小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皺著小眉頭問道“汐耀……叔叔？”
    龍淵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這一次不是汐耀叔叔，是……妹妹。”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龍小飽顯然有些興致缺缺。
    龍淵見狀，抿唇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補充道“小飽，那是一個，跟……阿母，長得很像的妹妹。”
    這一回，龍小飽的眼睛，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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