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她的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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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營地的燈光在荒原上顯得格外孤寂。
    醫療帳篷內,隻有一盞小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黃初禮依舊在沉睡,但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臉上的血色也恢複了一些。
    蔣津年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高挺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沒有說話,隻是專注地看著她,眼底帶著疼惜和愧疚,輕輕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觸碰一下她頸間那片青紫的邊緣,仿佛這樣就能撫平她所受的傷害。
    時間在靜謐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病床上的黃初禮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先是模糊一片,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定格在床邊那個熟悉而堅毅的輪廓上。
    “……蔣津年?”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剛醒來的虛弱。
    “我在。”蔣津年立刻傾身向前,大手包裹住她微涼的手,嗓音很溫柔:“醒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黃初禮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布滿的紅血絲,昏迷前那巨大的恐慌和無助感瞬間回籠,緊接著是更深的愧疚。
    “我沒事了。”黃初禮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眼淚卻先一步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蔣津年,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我聽到李演說,上麵要處分你……是不是很嚴重?”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自責。
    “沒事。”蔣津年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的淚水,語氣堅定而溫柔:“沒有連累,保護你,是我應該做的,也是我必須做的,你沒事,比什麽都重要。”
    “可是……”
    “沒有可是。”蔣津年打斷她,將她抱在懷裏,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下:“聽我說初禮,事情可能會有些變化,我們可能要提前回京北了。”
    黃初禮的眼淚停住了,她怔怔地看著他:“回京北?是因為我……對嗎?”
    “都有。”蔣津年沒有隱瞞,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她:“處分是免不了的,但大隊長在盡力周旋,最壞的結果,可能就是調回京北軍區,這樣也好。”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黃初禮還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微不可察的波動。
    黃初禮垂下眼眸,默了片刻,才愧疚地問:“這次回京北,對你後續的所有會有影響嗎?”
    蔣津年靜靜注視她,沒有回答。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她看出了他為了安撫她而刻意淡化的沉重代價。
    她不想看到,他為了他放棄自己為之奮鬥多年的特種部隊生涯,放棄觸手可及的晉升和榮譽。
    “對不起……”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黃初禮最終隻化作這三個字,淚水再次洶湧而出。
    “傻不傻。”蔣津年輕輕歎息,將她擁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堅實的胸膛上,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我們之間,永遠不需要說對不起,隻要你平安,我的選擇就值得。”
    蔣津年的懷抱堅實而溫暖,將她緊緊包裹。
    這份安全感暫時撫平了她內心的不安,讓她很快在他懷中沉沉睡去,隻是眉頭依舊微微蹙著,仿佛在夢中也不得安寧。
    確定她呼吸平穩後,蔣津年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病床,細致地掖好被角。
    心中的愧疚壓得他幾乎窒息。
    他清楚自己那一槍擊斃巴魯,不僅僅是救下了她的命,也親手斬斷了一條重要的情報線索,更引爆了一場棘手的外交風波。
    他更明白,自己強行闖出禁閉室的舉動,在軍隊裏是何等嚴重的錯誤。
    身上的這份責任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是他的信仰,放棄它,無異於放棄過去的所有。
    可為了她,他無怨無悔。
    自願申請遣返,放棄晉升資格,並非衝動,而是他在權衡了所有後果,唯一能想到的最快平息事態、減少對部隊拖累的方式。
    他寧願背負所有的責難和代價,也不願再讓她因自己而承受任何一絲額外的壓力和審視。
    帳篷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是李演的聲音:“蔣隊,陳隊讓你立刻去找他一趟。”
    蔣津年目光一凝,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黃初禮,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作戰服,挺直脊背,恢複了軍人冷硬沉靜的闊步走了出去。
    黃初禮醒來時,帳篷裏隻有她一個人。
    窗外天色已近破曉,蒙蒙的灰白光線透進來,映著帳篷頂部的帆布紋路。
    安靜的環境裏,她腦海裏不自禁浮現起李演那含糊其辭的話語。
    “上麵很生氣,當地政府也在施壓,蔣隊扛得住……”
    這一夜,黃初禮在病床上輾轉反側,身體的虛弱和頸部的疼痛遠不及內心的煎熬。
    她睜著眼睛,望著帳篷頂的黑暗,腦海裏反複上演著倉庫的恐怖片段,然後是蔣津年抱著她走向越野車時緊繃的下頜線,是他在極光下吻去她淚水時微顫的唇,是他在激情中滾燙的汗水……
    她真的做不到看著他為了自己毀掉一切。
    天光微亮時,一個念頭在她心中變得無比清晰和堅定。
    她離開戰區,離開他身邊,隻有她消失,不再成為他的軟肋和麻煩,事情才會得到轉機。
    就在黃初禮掀開帳篷簾子的時候,抬眼就看到陳錚正站在外麵不遠處,麵色凝重地看著她,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他身後還跟著兩名神情嚴肅的軍官。
    “黃醫生,醒了?感覺怎麽樣?”陳錚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但眼神銳利有力。
    黃初禮心中一緊,強自鎮定地點點頭:“陳隊長,我好多了,我……正想去找您。”
    陳錚微微頷首,做了個手勢:“那正好,我們談談。”
    他沒有帶她去指揮中心,而是走向旁邊一個相對僻靜,臨時用作軍官休息的小帳篷。
    帳篷裏陳設簡單,隻有一張行軍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陳錚示意黃初禮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另外兩名軍官則守在門口。
    “黃醫生。”陳錚開門見山,語氣沉重:“蔣津年的情況,想必你已經有所了解,我也不瞞你,非常非常嚴重。”
    黃初禮的心瞬間提起,雙手在膝蓋上緊緊交握,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他擅自行動,擊斃關鍵目標巴魯,斷了重要的情報鏈,引發了嚴重的外交糾紛,這還不算完,昨晚他又強行闖出禁閉室,這是公然違抗命令,性質極其惡劣!戰區最高指揮部已經震怒,遣返原籍軍區,接受嚴厲紀律審查和處分,幾乎已成定局。”
    陳錚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敲在黃初禮心上:“他肩上這身軍裝,很可能保不住了,他過去所有的功勳、榮譽,未來的前途,全都完了。”
    黃初禮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被她死死忍住。
    陳錚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帶著一種審視和深沉的無奈:“黃醫生,我理解你和津年的感情,他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看到他這樣,我比誰都痛心,但軍紀如山,他犯的錯,樁樁件件,證據確鑿,影響極壞!上麵必須給各方麵一個交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而後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迫人的壓力:“現在,唯一能稍微減輕他罪責,或許能爭取一線轉機餘地的……就是理清事件的根源,巴魯挾持你,是直接導致蔣津年失控開槍的誘因,如果你能證明蔣津年是在你生命受到絕對威脅的情況下,出於別無選擇才開槍,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
    黃初禮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急切地問:“陳隊長,您的意思是……如果,如果責任在我?如果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連累了整個行動,是我逼得蔣津年不得不開槍救我?如果我把所有的錯都承擔下來,公開承認是我的責任,那……蔣津年是不是就會沒事了?他是不是就不用被遣返,不用受那麽重的處分了?”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孤注一擲的期盼。
    陳錚沉默地看著她,眼神複雜難辨。
    他沒有直接回答,但沉默已經給了黃初禮答案。
    “我明白了。”黃初禮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淚水終於滑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陳隊長,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是我擅自行動,是我警惕性不夠被匪徒擄走,是我成了他們要挾蔣津年的人質,才逼得他為了保護我不得不違反紀律開槍,所有後果,由我一人承擔!我會寫一份詳細的說明,向指揮部,向當地政府,向所有人道歉,隻要能減輕蔣津年的處分,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的語氣很堅定,讓陳錚倒有些意外,他還以為今天的談判會有很多曲折,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他心中多了幾分五味雜陳。
    沉默幾許,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黃醫生,你的主動擔責,確實是最快平息各方怒火,為蔣津年爭取寬大處理的唯一途徑,我會立刻安排你見負責處理此事的首長。”
    會麵安排在指揮中心旁邊一個更小的臨時辦公室。
    那位肩扛將星的將軍坐在辦公桌後,神情威嚴而疲憊。
    陳錚簡單介紹了黃初禮的意願。
    將軍沉穩的目光落在黃初禮身上,毫不掩飾審視著她。
    黃初禮挺直脊背,不躲不避清晰條理分明地陳述了自己的錯誤:“首長,是我個人的錯,無關於任何他人。”
    辦公室裏的空氣凝重到幾乎快要令人窒息。
    “黃醫生。”將軍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首先,我必須感謝你在戰區這段時間的無私奉獻和救死扶傷,你的勇氣和專業精神,值得我們所有人尊敬。”
    黃初禮的心微微一顫,知道這隻是鋪墊。
    果然,將軍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為沉重:“但是,你也看到了,因為你個人的遭遇,引發了一係列極其嚴重的連鎖反應,蔣津年上尉,作為一名優秀的特戰軍官,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這錯誤直接損害了國家利益和我軍的聲譽,紀律的尊嚴,必須維護!”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黃初禮肩上:“你主動提出承擔責任,這確實有助於我們更客觀地評估整個事件的誘因和蔣津年的主觀動機,但是……”
    將軍停頓了一下,眼睛微眯了眯,嚴肅繼續道:“你的存在本身,現在就是蔣津年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也是這場風波難以徹底平息的根源之一,隻要你還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他的情緒就難以平複,他就不可能真正冷靜地接受審查和處分,外界的目光和壓力也始終會聚焦在你們的關係上,這對他的處理結果,有百害而無一利。”
    黃初禮的心徹底沉下,她明白了將軍的意思。
    “我懂了,首長。”她抬起頭,克製著呼吸回答:“請您放心,我會立刻離開戰區,今天就走。我會簽署任何需要的文件,承擔我該承擔的責任,隻希望隻求您和上級,能看在他過往的功勳和他救人心切的份上,對他免除所有懲罰。”
    最後幾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將軍看著她蒼白卻倔強的臉,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但很快又恢複了冷硬。
    他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幾分:“你的離開,對大家都好,後續的報告和公開聲明,陳隊長會協助你處理,回京北後,安心休養,至於蔣津年的處理,組織上會依法依規,綜合考慮各方麵因素,做出公正的決定,現在,你可以回去準備了,運輸機會在下午安排。”
    沒有多餘的安慰,沒有虛偽的挽留。
    冰冷的公正決定四個字,就是她能為他爭取到的全部。
    “謝謝首長。”黃初禮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陽光有些刺眼,她將湧上來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能。
    回到那個她和蔣津年短暫共享過甜蜜與溫存的小帳篷,黃初禮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她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帆布牆壁,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地上。
    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洶湧而出,她埋首在膝間,努力不讓哭泣泄露出來。
    這裏的一切,都殘留著他的氣息。
    倉庫的生死一線,極光下的浪漫擁吻,越野車後座抵死的纏綿,那些驚心動魄與極致甜蜜交織的畫麵,在她腦海中飛速掠過。
    這裏存在著他們感情升溫的所有回憶……
    許久她才擦幹眼淚,站起身,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
    最後,她才坐到那張簡陋的小桌前,鋪開信紙,握著筆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最簡潔也最沉重的字句:
    【津年,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在回京北的路上了,不要為了我做出任何衝動的傻事,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答應我,留下來,完成你的任務,守護好這片土地,別辜負了你的信仰,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蔣津年。】
    【我們京北見。】
    淚水無聲地滴落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她小心地將信紙折好,放進一個幹淨的信封。
    做完這一切,她提起自己簡單的行李,最後深深地環顧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她和蔣津間甜蜜溫暖記憶的小小空間。
    然後決然地轉身,掀開簾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融入了營區清晨忙碌的人流中。
    帳篷裏恢複了寂靜。陽光透過帆布的縫隙,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
    軍用運輸機巨大的引擎轟鳴聲在跑道上響起,卷起漫天塵土。
    黃初禮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狹小的舷窗,最後望了一眼這片廣袤的土地。
    蔣津年,留下,好好完成你的使命,我等你回家。
    飛機很快加速抬升,衝向遼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