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不安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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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輸機的巨大引擎聲仿佛還在耳膜深處嗡鳴,當黃初禮的雙腳真正踏上京北機場濕漉的道路時,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瞬間席卷她的全身。
    天空是灰色的,冰冷的雨絲細密地斜織著,將這座熟悉的城市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陰霾中。
    空氣裏不再是戰區那種混合著硝煙,塵土和消毒水的粗糲氣息,而是都市特有的,帶著汽車尾氣和潮濕水汽的粘稠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黃醫生,車在外麵。”軍區安排來接機的勤務兵小跑過來,接過她和孫雨薇簡單的行李,語氣恭敬。
    “謝謝。”黃初禮的聲音有些啞,帶著長途飛行的疲憊,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京北初秋的寒意,遠比她記憶中來得更早,也更刺骨。
    孫雨薇打了個哈欠,顯然還沒完全清醒,嘟囔著:“這破天氣,煩死了,永遠這麽潮濕。”
    她說要,瞥了一眼沉默的黃初禮,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抿緊了嘴唇,跟著上了車。
    車子駛離機場,匯入傍晚擁堵的車流。
    車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開模糊的光斑,高樓大廈冰冷的輪廓飛速掠過。
    黃初禮靠在後座,閉上眼睛,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喧囂。
    然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片荒原上的孤燈,是醫療帳篷裏蔣津年沉靜的側影,是他指腹觸碰她頸間傷痕時那幾乎將她灼傷的滾燙溫度……
    一旦想到這裏,她的心就悶的厲害。
    她獨自攬下了所有過錯,這份犧牲,真的能換回他平安嗎?
    車子沒有直接送她回家,而是先去了軍區總醫院。
    作為從戰區撤回的醫療人員,她和孫雨薇需要先報到,進行例行的身體和心理評估。
    流程冗長而機械,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讓她有些頭暈。
    這裏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與戰區的混亂和緊迫截然不同,卻讓她感到一種更深的疏離和格格不入。
    就在她剛剛結束一項抽血檢查,坐在走廊長椅上等待下一項時,一個身影突兀地闖入了她的視線,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冷冽氣息。
    “初禮!”
    傅遠澤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外麵罩著同樣質地的黑色長款風衣,雨水在他的肩頭留下深色的印記。
    他明顯是匆匆趕來,額前的發絲被雨水打濕了幾縷,但這絲毫不減他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強勢氣場。
    傅遠澤目光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裏的黃初禮,闊步走了過來,手工定製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清晰而壓迫的聲響。
    “初禮,你回來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黃初禮抬起頭,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得到消息,更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醫院來。
    此刻看著麵前的男人,隻讓她感到厭煩和抗拒。
    “傅總,有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
    傅雲澤在她麵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他無視她冷淡的態度,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最後停留在她頸間那片被高領薄衫遮掩,但邊緣仍隱約可見的青紫淤痕上,眸光沉了沉。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壓抑的怒意和一種近乎偏執的關切:“我就知道!那種鬼地方根本不該讓你去!那個姓蔣的呢?他就這麽保護你的?”
    “這和你沒任何關係!”黃初禮冷冷地打斷他,站起身,不想在這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和他糾纏:“傅遠澤,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過問,更輪不到你來評判他。”
    “無關?”傅遠澤像是被激怒,猛地向前一步,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黃初禮,看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那個姓蔣的除了給你帶來危險還能給你什麽?跟著他,你隻會……”
    “放手!”黃初禮用力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目光很冷,帶著不耐:“傅遠澤,我再說一次,我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和蔣津年怎麽樣,更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如果你再糾纏,我不介意讓醫院的安保請你出去。”
    她的眼神太過冷冽和陌生,裏麵沒有一絲舊情,隻有徹底的厭棄和警告。
    傅遠澤的手僵在半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初禮,你變了。”他盯著她,眼神複雜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受傷:“那個蔣津年,他就值得你這樣?”
    “值不值得,是我的判斷。”黃初禮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句,轉身就要離開、“別再出現在我麵前,傅遠澤,否則,我們連陌生人都未必要做!”
    “我不會放棄。”傅遠澤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偏執的篤定:“黃初禮,你遲早會明白,隻有我能給你最好的,那個姓蔣的,他給不了你安穩,更給不了你未來!他現在自身都難保!”
    黃初禮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電梯,將他沉冷的目光徹底隔絕身後。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那張讓她心煩意亂的臉。
    她靠在電梯扶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
    傅遠澤的出現,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她剛剛因孫雨薇而短暫緩解的些許情緒,讓她更加覺得心煩意亂。
    從軍區醫院離開,她直接回了京北附屬醫院,沒有回科室,而是直接去了行政樓。
    她要去院長辦公室,這個決定,在她離開戰區前就已經無比清晰——
    推開院長辦公室厚重的木門,院長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看文件,看到是她,臉上習慣性地堆起溫和的笑容:“小醫生回來啦?辛苦了辛苦了,前線情況怎麽樣?身體恢複得還好吧?快坐快坐。”
    黃初禮沒有坐,她走到辦公桌前,將一份早已打印好的辭職信輕輕放在桌麵上,推到院長麵前。
    “院長,這是我的辭職信,請批準。”
    院長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拿起那份薄薄的信紙,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標題,又抬頭看向黃初禮,眉頭緊緊皺起:“辭職?黃醫生,你這是幹什麽?你在前線表現非常突出,院裏正準備給你表彰嘉獎呢!是不是太累了?可以給你放長假好好休養,辭職這……”
    “謝謝院長的好意。”黃初禮打斷他,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不是因為累,我隻是覺得,我不太適合繼續留在這裏了。”
    “不適合?哪裏不適合?”院長放下辭職信,試圖用長輩的姿態勸導:“你是我們院重點培養的青年骨幹,業務能力強,有責任感,這次在前線更是證明了自己,黃醫生啊,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說出來,院裏能幫的一定幫!”
    黃初禮看著他眼中那看似真誠的關切,心底隻湧起一股強烈的諷刺。
    她微微揚起下巴,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冷淡地說道: “院長,我隻是覺得,一個連自己員工最基本的意願和處境都無法真正理解,隻想著個人利益,一個連基本的擔當都缺乏的領導,不配擁有我的付出。”
    院長臉上的溫和一瞬改變,取而代之的是錯愕和被冒犯的慍怒:“黃初禮!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不配?你這是在指責我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黃初禮看著他瞬間漲紅的臉和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心中反而一片平靜。
    她不在乎了,不在乎這份工作,不在乎這個位置,更不在乎這位院長的看法。
    她隻想切斷與這裏的一切聯係,離開這個讓她感到虛偽的環境。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我的辭職意願很明確,希望院長盡快處理。”她不再多說,微微頷首,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院長辦公室,留下院長一個人對著那份辭職信,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辦公室的門關上的瞬間,院長狠狠地將辭職信拍在桌上,低聲咒罵了一句:“不識抬舉!”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電話,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語氣瞬間變得恭敬又帶著一絲告狀意味:“傅總,是我,對,她剛回來,直接來我這交辭職信了,態度非常強硬,說話很難聽,是是是,我明白,您放心,我肯定不會批,好好,我知道怎麽做……”
    走廊拐角陰影處,傅遠澤收起手機,看著黃初禮消失在電梯口的倔強背影,目光幽深。
    他傅遠澤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既然那個礙眼的姓蔣的自身難保,那麽黃初禮,隻能是他的。
    回到闊別兩個月的家,熟悉的溫馨氣息撲麵而來,卻並未能驅散黃初禮心頭的沉重。
    林婉早已等候多時,見到女兒,眼圈瞬間就紅了,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地摸著她的臉和脖子上的傷痕:“瘦了,這傷……疼不疼?嚇壞媽媽了……”
    “媽,我沒事,真的,就是點皮外傷。”黃初禮努力擠出笑容,安撫著母親,報喜不報憂,“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母女倆坐在沙發上,黃初禮簡單講述了一些前線不那麽危險的見聞,刻意避開了倉庫挾持、蔣津年被牽連以及自己辭職的所有細節。
    林婉雖然依舊擔憂,但看到女兒精神尚可,也稍稍安心,絮絮叨叨地開始張羅著給她做喜歡吃的菜。
    晚飯後,黃初禮回到自己房間。
    關上門,隔絕了母親關切的目光,她強撐的平靜才瞬間瓦解。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外麵,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夜空中沒有星星,隻有厚重的雲層。
    晚風帶著深秋的涼意吹進來,帶著落葉的氣息。
    北方的秋天,來得總是如此猝不及防,帶著一種蕭瑟的孤寂。
    她拿出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
    手指幾乎是不受控製地點開了通訊錄,在和蔣津年的聊天框上。
    他回去了嗎?
    看到她的信了嗎?
    他……怎麽樣了?
    無數個問題在腦海裏湧出,思念和擔憂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她迫切地需要聽到他的聲音,哪怕隻是一句平安,也能稍稍撫平她內心的焦灼和不安。
    黃初禮深吸一口氣,她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裏傳來單調而漫長的等待聲,每一聲都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無人接聽。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掛斷,再撥。
    依舊是那單調的等待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最後歸於忙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冰冷的電子女音反複撥動著她不安的心弦。
    她不知道蔣津年為什麽不接電話?
    是還在忙?是信號不好?
    還是……出事了?
    那個在將軍口中非常非常嚴重的處分,最終結果是什麽?
    他真的被遣返了嗎?還是……更糟?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毫無征兆圍繞在她心頭,驟然傳來的心悸讓她幾乎站立不穩,下意識地扶住了窗框。
    窗外,夜色如墨,深不見底。
    京北的萬家燈火明明滅滅,卻照不亮她心底那片驟然蔓延開來的忐忑不安。
    蔣津年……你到底怎麽樣了?
    黃初禮抿緊唇瓣,又給他接連發了幾條消息,但消息最終都石沉大海。
    這一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
    第二天,天不亮時,她就立馬爬了起來,去看手機消息。
    但依舊和蔣津年的聊天頁麵什麽都沒有。
    她咬緊唇瓣,又發了兩條信息過去。
    【蔣津年,我很擔心你,看到消息,回複我一下。】
    發完這條消息,她又等了一會兒,仍舊沒有等到消息,想了想,還是給孫雨薇打去了電話。
    那邊鈴聲響到最後一秒才被接起,傳來孫雨薇不滿的聲音:“大早晨的你好嘛!不知道擾人好夢是罪惡的嗎!”
    “你能聯係到你哥嗎?”黃初禮耐著性子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