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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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天李演帶來那個窒息一切的消息後,沈夢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整個人瞬間垮了下去。
    急痛攻心引發的高血壓和心髒問題讓她在醫院躺了整整三個月才勉強穩定下來。
    出院後,她也一直病懨懨的,精神恍惚,時常對著窗外發呆,一坐就是一天,眼淚無聲地流了又幹,幹了又流。
    曾經那個精明幹練、優雅從容的貴婦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
    這三個月,是黃初禮人生中最黑暗,卻也最堅韌的時期。
    她剛剛生產,身體還極度虛弱,心理上承受著失去摯愛的滅頂之痛,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立刻站起來。
    因為她不僅是母親,還是這個小家的支柱。
    她抱著嗷嗷待哺的女兒,一邊忍著心裏的疼痛,一邊強打精神照顧病倒的沈夢。
    她學著給女兒換尿布、喂奶、洗澡,動作從生澀到熟練。
    她也會按時給沈夢喂藥,變著法子做些清淡可口的飯菜,希望能勾起她一點食欲。
    每當夜裏,孩子哭鬧,她立刻驚醒,怕吵到隔壁的沈夢,總是抱著孩子在客廳裏來回踱步,輕聲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直到孩子再次入睡。
    她不敢在沈夢麵前流露出太多悲傷,因為那隻會加重老人的痛苦。
    很多時候她隻能在自己獨自抱著孩子的時候,或者夜深人靜時,才允許自己默默流淚,對著女兒酷似蔣津年的小臉,一遍遍低語:“寶寶,爸爸是英雄……他很愛我們……”
    秦願在國內心急如焚,處理完手頭最緊急的工作後,立刻飛了過來,看到黃初禮瘦削卻挺直的背影和那雙盛滿悲痛卻依舊清亮的眼睛時,她心疼得差點當場落淚。
    不顧黃初禮的多次推脫,她堅持要留下來,和黃初禮一起扛起了照顧沈夢和嬰兒的重擔。
    或許是孫女天真無邪的笑臉,或許是黃初禮無聲卻堅定的陪伴,又或許是時間本身具有的微弱療愈力,沈夢的身體和精神終於一點點地恢複了過來。
    雖然眼底的悲傷依舊濃重,但至少,她開始願意吃飯,願意抱著孫女“想想”,在她柔嫩的小臉上尋找兒子的影子。
    在得到蔣津年犧牲消息的半年後的這天,天空難得放晴,陽光透過雲層灑下,帶著些許暖意。
    機場出發大廳裏,人來人往。
    黃初禮抱著已經三個多月大,長得白嫩可愛睜著一雙圓溜溜大眼睛好奇張望的想想,來送沈夢回國。
    沈夢的身體需要回國靜養,京北的醫療環境也更熟悉。
    而黃初禮,還需要完成最後兩個月的進修和項目收尾工作。
    “阿姨,回去之後一定要按時吃藥,定期複查,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黃初禮輕聲叮囑著,將懷裏咿咿呀呀的女兒往沈夢麵前遞了遞:“想想,跟奶奶再見,我們要讓奶奶好好保重身體,對不對呀?”
    沈夢紅著眼眶,顫抖著手摸了摸孫女柔軟的臉頰,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接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裏,仿佛這是兒子留給她最珍貴的慰藉。
    “初禮,辛苦了你了……”
    沈夢的聲音哽咽:“跟我一起回去吧,別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黃初禮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堅強而柔和的笑容:“阿姨,我不辛苦,我還有最後一點工作要完成,等結束了,我就帶著想想回去找您,您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和想想。”
    她頓了頓,看著女兒清澈的大眼睛,輕聲說:“阿姨,我給想想取了名字,上戶口用的,叫蔣想昕,想念的想,日斤昕,意思是太陽將要升起的時候,代表著我們對津年的想念,也是我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永遠充滿朝氣希望和美好。”
    “蔣想昕。”
    沈夢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淚水湧得更凶了:“好名字……津年他……他要是知道……”
    說到這裏,她就不受控的開始泣不成聲。
    黃初禮上前一步,輕輕抱了抱沈夢和女兒,聲音雖輕,卻帶著溫柔的力量:“阿姨,他會知道的,看著他的想想,所以我們更要好好的,帶著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活得精彩。”
    沈夢用力點頭,緊緊回抱了她一下,然後依依不舍地將孩子還給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向了安檢口。
    送走沈夢,黃初禮抱著孩子,站在喧囂的機場,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寂襲來。
    但她深吸一口氣,低頭親了親女兒的臉頰,輕聲道:“想想,隻剩我們了,我們要一起加油啊。”
    她抱著孩子,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向機場出口。
    剛走到路邊,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就緩緩停在了她麵前。
    車窗降下,露出陳景深溫潤的臉龐。
    “我看航班時間差不多,想著你們帶著孩子不方便,就過來看看,上車吧,送你們回去。”
    他語氣自然,下車主動接過她手中的媽咪包,並為她拉開了後座車門。
    黃初禮沒有拒絕,這段時間,陳景深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提供了許多實際的幫助,聯係更好的兒科醫生給想想做檢查,在工作安排上給予最大限度的靈活調整,在她因悲傷和疲憊無法開車時,總是順路接送。
    他的分寸感始終把握得很好,讓她感激,卻也僅止於感激。
    車內流淌著舒緩的古典音樂,想想被她抱在懷裏咿咿呀呀地自娛自樂。
    陳景深透過後視鏡看了看沉默望著窗外的黃初禮,她的側臉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中顯得格外蒼白脆弱,卻又透著一股韌性。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溫和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你和想想,都很堅強。”
    黃初禮回過神,對他微微扯出一個感激的笑弧:“謝謝你,陳主任,這段時間,真的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陳景深笑了笑,目光掠過她懷中可愛的嬰兒,眼神柔和:“想想很可愛,她會長成一個像你一樣優秀又堅強的人。”
    車子平穩地駛回公寓樓下。
    陳景深幫她把媽咪包拿上樓,在門口停下腳步。
    “我就不進去了,工作上最後這兩個月,有任何需要隨時告訴我,別忘了,你不僅是母親,也是一名優秀的醫生,你在專業上的光芒,不應該被任何事掩蓋。”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真誠而帶著鼓勵。
    黃初禮心頭一暖,點了點頭:“我明白,謝謝主任。”
    陳景深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黃初禮抱著女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然後才轉身,打開了公寓的門。
    屋內,還殘留著沈夢生活過的氣息,此刻卻顯得格外空蕩和冷清。
    巨大的悲傷和孤獨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上,幾乎將她淹沒。
    她抱著女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將臉埋進女兒帶著奶香的小身體裏,肩膀微微顫抖,無聲地宣泄著那仿佛永遠流不幹的淚水。
    “想想,隻剩下我們了……”
    與此同時,世界另一端,一個與京北截然不同的位於邊境地帶,醫療條件簡陋的小診所裏。
    蔣津年在一片混沌和劇烈的頭痛中,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斑駁發黃的天花板,一盞昏暗的燈泡懸在那裏,輕輕搖晃。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草藥和某種黴味混合的古怪氣味。
    他在哪裏?
    他試圖移動身體,卻感到全身像是被拆散重組過一樣,無處不痛,尤其是頭部,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同時紮刺。
    左肩舊傷的位置也傳來熟悉的悶痛。
    “你醒啦?!”
    一個帶著濃重口音,語調卻充滿驚喜的童聲在旁邊響起。
    蔣津年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一個約莫七八歲,皮膚黝黑,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正湊在床邊,好奇地盯著他。
    “你終於醒啦!我還以為你要死翹翹了呢!那我姐姐墊付的醫藥費不是要白搭了!”小男孩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天真的開心。
    蔣津年張了張嘴,想問他這是哪裏,他是誰,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水……”他勉強擠出一個字。
    小男孩機靈地跑到一邊,端來一個破舊的搪瓷杯,裏麵是半杯溫水,小心地遞到他嘴邊。
    蔣津年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
    “我……在哪裏?”他放下水杯,看著小男孩,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劇烈的疼痛,沒有任何關於過去的記憶。
    小男孩眨了眨眼,似乎沒理解他的問題:“你就是你啊!姐姐在河邊把你撿回來的,你渾身都是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還以為救不活了呢!”
    河邊?撿回來?
    蔣津年的眉頭緊緊蹙起,試圖在空白的腦海中搜尋任何相關的信息,卻隻引來一陣更尖銳的頭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冷汗。
    一些破碎的、混亂的畫麵不受控製地閃過腦海——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衝天而起的火光,子彈呼嘯而過的尖嘯,懸崖,失重感……還有一張模糊的、帶著淚痕的女人的臉……那雙眼睛,悲傷而充滿愛意地望著他……
    是誰?
    她是誰?
    他越想抓住那些碎片,頭就越痛,像是要裂開一樣。
    就在這時,診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中年外國醫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混血女孩。
    女孩大約十七、八歲的稚嫩樣子,五官深邃立體,帶著明顯的混血長相,膚色卻白,穿著一身簡單的當地服飾,懷裏緊緊抱著一件疊得整齊的,沾著泥汙和暗沉血漬的迷彩作戰服。
    看到蔣津年睜著眼睛,女孩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交集的表情,快步走到床邊,用不太熟練、帶著不熟練的中文急切地問:“恩人,你醒了!醫生,他怎麽樣?沒事了吧?”
    恩人?
    蔣津年看向她,眼神裏充滿了茫然和警惕。
    他完全不認識這個女孩。
    醫生走上前,用聽診器檢查了一下他的心肺,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用英語對女孩說:“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腦部的淤血似乎吸收了一些,但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檢查,他能醒來是好事,但記憶方麵……”
    醫生聳了聳肩,“可能需要時間,也可能永遠無法恢複。”
    女孩聽了,臉上的喜色稍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轉向蔣津年,將懷裏那件作戰服遞到他麵前,語氣帶著感激和一絲羞澀:“恩人,你還記得嗎?在集市上,有暴徒開槍,是你推開了我,自己卻被打中了,後來你不見了,我還以為再也遇不到你了,沒想到那一晚會在河邊再次遇到你,你的衣服,我一直幫你收著。”
    蔣津年看著她遞過來的作戰服,那熟悉的顏色和布料觸感,讓他心髒莫名一緊。
    他伸手接過,手指觸摸到布料上已經幹涸發硬的血跡,以及肩部一個被粗糙縫合過的破口——
    那是他記憶中熟悉的舊傷位置。
    一些更加混亂的畫麵衝擊著他的大腦——
    但這些畫麵依舊支離破碎,無法串聯成完整的記憶。
    他依舊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你是誰?這裏……是哪裏?”他抬起頭,看向那個混血女孩,聲音沙啞而充滿了困惑,帶著警惕。
    女孩看著他茫然的眼神,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可能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連忙說道:“我們的名字很長,你就叫我夏夏吧,這是我的弟弟冬冬,這裏是我們國家邊境的一個小寨子,你……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蔣津年搖了搖頭,頭痛再次襲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夏夏和冬冬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夏夏擔憂這位恩人的身體,冬冬則擔心這半年的醫藥費徹底要飛走……
    診所裏一時間安靜下來,隻有窗外傳來的隱約鳥鳴和蔣津年粗重的呼吸聲。
    他緊緊攥著手中那件殘破的作戰服,仿佛這是他與過去那個模糊不清的自我之間唯一的脆弱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