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回京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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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黃初禮和秦願就來到了竹樓外。
她們到的時候,蔣津年已經簡單地收拾好了——
其實他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隻有夏夏幫他保管的那件舊作戰服,和一些隨身的小物件。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動身時,冬冬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牛犢,猛地衝了過來,死死抱住蔣津年的腿,放聲大哭:“不許走!姐夫你不許走!你走了我和姐姐怎麽辦?那些壞人會來欺負姐姐的!他們會把姐姐搶走的!”
小男孩的哭聲淒厲而絕望,充滿了對被拋棄的恐懼。
夏夏慌忙上前想拉開弟弟,眼圈也是紅的:“冬冬!別這樣!快鬆開!”
冬冬卻抱得更緊,轉而看向黃初禮,小臉上滿是淚水,哀求道:“漂亮姐姐,我求求你了,不要帶走姐夫好不好?姐姐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錢,還去采藥摔傷了腿……沒有姐夫保護,我們真的會被欺負的……”
黃初禮看著眼前這一幕,心緒複雜難言。
她蹲下身,平視著冬冬,語氣盡可能溫和:“冬冬,我理解你和姐姐舍不得他,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親人在等他回去,他們已經分開了五年,他的家人也等了他五年,你能明白嗎?”
冬冬似懂非懂,隻是固執地搖頭哭泣。
黃初禮抬起頭,目光看向一旁咬著嘴唇、強忍淚水的夏夏,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夏夏,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夏夏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竹樓旁的竹林邊,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去,空氣微涼。
黃初禮率先開口,語氣平靜而坦誠:“夏夏,謝謝你,這五年,謝謝你救了他,照顧他。”
她頓了頓,直視著夏夏的眼睛,“我和蔣津年,是法律認可的夫妻,我們還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叫想想,在國內,他的母親,他的戰友,他所有的親人朋友,都以為他犧牲了,痛苦了五年,現在我知道他還活著,我必須帶他回去,這是他的責任,也是我的。”
夏夏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低下頭,聲音哽咽:“對,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
“該說謝謝的是我。”黃初禮打斷她,語氣真誠,“沒有你,他可能早就……這份恩情,我們永遠記得,你有什麽願望,或者困難,可以告訴我,隻要我能做到,一定盡力幫你。”
夏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不遠處還在抽泣的弟弟,又看了看這個貧瘠卻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眼神裏充滿了無助和掙紮。
她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聲音細若蚊蚋:“我……我媽媽以前欠了鎮上一個惡霸很多賭債……後來媽媽不見了,他們就總是來找我和冬冬的麻煩……以前有津年哥在,他們不敢太過分……如果他走了,我們……我可能真的會被他們搶走抵債……冬冬還那麽小……”
她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絕望。
黃初禮的心揪緊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比她小的少女,本該是明媚綻放的年紀,卻早早背負了如此沉重的命運。
夏夏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急切地看著黃初禮:“姐姐,我……我想帶著冬冬去京北,去找我們的爸爸!媽媽以前說過,爸爸是京北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叫什麽……但總比在這裏等著被搶走好!我的人生已經這樣了,我不想冬冬也……也像我一樣……”
她的聲音裏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
黃初禮沉默了。在京北茫茫人海中找一個隻知道籍貫,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看著夏夏眼中那微弱的、對命運不甘的火苗,還有冬冬那驚恐無助的眼神,她無法硬起心腸拒絕。
這姐弟倆,畢竟是蔣津年的救命恩人。
“好。”黃初禮終於點頭,做出了決定:“明天,你跟我們一起走。”
夏夏瞬間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隨即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她激動得語無倫次,連連對著黃初禮鞠躬:“謝謝!謝謝您!謝謝……”
黃初禮扶住她:“別這樣,這是我們該做的。”
她說到這裏,又看向竹樓方向,神色嚴肅地提醒夏夏:“還有,關於津年的情況,你之前提醒我不要刺激他,具體是怎麽回事?能再告訴我一些嗎?回去的路上和以後,我也好注意。”
夏夏連忙抹了把眼淚,認真地說:“津年哥頭部的傷很重,裏麵有淤血,壓迫到了神經,每次他試圖用力回想過去,或者情緒受到劇烈刺激的時候,就會引發劇烈的頭痛,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直接暈過去,要緩很久才能醒過來。所以……所以千萬千萬不要逼他去想,或者讓他受到太大的刺激。”
黃初禮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將這一點牢牢記住。
下午,陽光正好。
黃初禮主動對蔣津年提出:“津年,能帶我在這附近走走嗎?我想看看……你這五年生活的地方。”
蔣津年看著她眼中柔和的光,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村落的小路上,周圍是鬱鬱蔥蔥的竹林和不知名的野花,遠處有孩童嬉戲的聲音傳來,透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你和夏夏……上午聊了什麽?”蔣津年忽然開口問道,目光落在前方,語氣聽起來似乎隻是隨口一問。
黃初禮側頭看他,捕捉到他線條冷硬的側臉上那一絲微不可察的在意,她心中微動,反問道:“你很在乎她的感受?”
蔣津年腳步未停,沉默了幾秒,才坦誠地回答,聲音低沉:“她和她弟弟救了我的命,照顧我五年,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希望因為我的離開,讓他們陷入困境。”
他的回答坦蕩而直接,帶著他一貫的作風。
黃初禮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心底那點因為“姐夫”稱呼而產生的陰霾,似乎也散去了不少。
他失憶了,但骨子裏的責任和擔當卻沒有變。
聽到她的笑聲,蔣津年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她。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她帶著淺笑的臉上,茶色的發絲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清澈的眼底映著細碎的光點,好看得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一種莫名的、不受控製的心動感,再次悄然掠過心間。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那我們……以前到底是什麽關係?”
黃初禮的笑容微微收斂,她抬起頭,勇敢地迎上他探究而深邃的目光,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她的眼神裏有溫柔,有期待,有曆經歲月沉澱後的深情,還有一種他無法忽視的、獨屬於親密之人之間的熟稔。
蔣津年怔住了,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心髒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那些混亂的、試圖衝破阻礙的記憶碎片再次躁動,卻依舊模糊不清。
但他看著她的眼睛,一種近乎本能的認知,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兩人就這樣站在竹林掩映的小路上,四目相對,無聲的電流在空氣中交織。
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輕聲訴說著那段被遺忘的、卻從未真正消失的過往。
蔣津年看著黃初禮,看著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柔堅定的眼神,心中那片荒蕪了五年的土地,似乎正被一種熟悉而溫暖的力量,一點點喚醒。
他或許還沒有找回記憶,但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與他失去的那部分生命,有著最深切的關聯。
黃初禮看著他眼中閃過的迷茫、掙紮,以及那不易察覺的,對自己本能的信任,她沒有再逼問,隻是柔聲道:“走吧,再帶我看看別的地方。”
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交織在一起,顯得親密無間。
第二天,一行人早早出發,輾轉來到了距離寨子最近的機場。
冬冬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飛機場,眼睛瞪得溜圓,看著停機坪上那些龐然大物,興奮得小臉通紅,不停地拉著夏夏問東問西,暫時忘卻了離別的憂愁。
“津年哥!你看!大鳥!我們要坐那個飛上天嗎?”冬冬指著窗外的一架客機,激動地搖晃著蔣津年的手。
蔣津年低頭看著男孩亮晶晶的眼睛,那全然依賴和喜悅的模樣,讓他冷硬的心房微軟。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辦理登機手續時,冬冬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蔣津年,小心翼翼地問:“我和姐姐……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嗎?”
蔣津年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識地,幾乎是一種本能般地,將目光投向了身旁正在查看登機牌的黃初禮,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詢問意味。
黃初禮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心中微微一暖。
她看得出他眼神裏的遲疑和對這姐弟倆的責任感,便對他溫和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沒事,一起坐吧,也好有個照應。”
得到她的首肯,蔣津年才低頭對冬冬應道:“好。”
冬冬立刻高興地歡呼起來,夏夏也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黃初禮一眼。
登上飛機,找到座位。
黃初禮和秦願坐在靠窗的一排,蔣津年帶著夏夏和冬冬坐在他們旁邊靠過道的位置。
飛機緩緩滑行,加速,然後猛地抬頭,衝入雲霄。
強烈的推背感和驟然拔高的視野讓冬冬既緊張又興奮,小手緊緊抓著座椅扶手,嘴裏發出小小的驚呼。
夏夏也是第一次坐飛機,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房屋和田野,最終沒入綿延的雲海,眼中也充滿了新奇和震撼。
“津年哥,你看外麵!雲好像棉花糖一樣!”夏夏忍不住側過頭,帶著少女的雀躍,指著窗外的雲海對蔣津年說:“我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呢,感覺好奇妙。”
然而,她的話並沒有得到及時的回應。
夏夏轉過頭,卻發現蔣津年的目光並沒有落在窗外的奇景上,而是微微側著頭,正出神地專注地看著靠窗坐著的黃初禮。
黃初禮似乎有些疲憊,正閉目養神。
舷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柔和地灑在她臉上,勾勒著她恬靜的睡顏,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秀挺,唇色因為幹燥而顯得有些淺淡,卻依舊無損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幾分易碎的柔弱感。
蔣津年看得有些入神。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移不開視線,隻覺得這樣看著她,心中那片空茫的荒原似乎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甚至隱隱希望,這趟歸家的旅程,能再長一些。
夏夏看著他專注的側影和眼中那自己從未得到過的,不自覺流露出的柔和,心底那點剛剛被飛行新奇感壓下去的澀意,又悄然彌漫開來。
她抿了抿唇,默默收回了指向窗外的手。
就在這時,黃初禮似乎感受到了這過於專注的視線,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還有些初醒的朦朧,毫無防備地,直接撞進了蔣津年未來得及收回的、深邃的凝視裏。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有瞬間的凝滯。
黃初禮看到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專注,以及被她發現後一閃而過的、極少在他臉上出現的細微慌亂,不由得微微怔住。
隨即,她似乎明白了什麽,蒼白的臉頰漸漸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嘴角卻忍不住輕輕向上彎起,露出一抹清淺而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像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在蔣津年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他被她那了然又帶著些許羞意的笑容晃了一下心神,一種被抓包後的窘迫感後知後覺地湧上,耳根不受控製地悄悄地染上了一層薄紅。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假裝看向窗外,喉結卻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夏夏將兩人之間這無聲的,卻充滿了微妙電流的互動盡收眼底,
她默默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的邊緣,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窗外的雲海再壯麗,此刻在她眼中也失去了顏色。
機艙內,隻剩下引擎平穩的轟鳴聲,以及各自心中翻湧的,未曾言說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