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津年見到陳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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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正好,黑色的SUV平穩地匯入早高峰的車流。
車內空間密閉,流淌著舒緩的輕音樂。
黃初禮坐在副駕駛,係著安全帶,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駕駛座上的男人。
蔣津年開車很穩,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他側臉的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晰冷硬,但緊抿的唇線似乎比平時柔和了一絲。
這是他回來後,他們第一次,在這樣私密的空間裏獨處。
黃初禮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些,她努力尋找著話題,試圖打破這沉默,又不想顯得刻意。
“京北這幾年變化挺大的,”她看著窗外掠過的高樓,聲音輕柔:“尤其是這邊,以前很多老房子,現在都建成商業區了。”
“嗯。”蔣津年應了一聲,目光依舊看著前方,但微微偏頭示意他在聽。
“你以前……對這條路應該很熟。”黃初禮試探著說,觀察著他的反應:“從家到醫院,你以前偶爾不忙的時候,也會順路送我。”
蔣津年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他蹙了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但最終隻是搖了搖頭,聲音低沉:“沒什麽印象。”
黃初禮心裏掠過一絲淡淡的失落,但很快振作起來。
沒關係,不記得就算了,重新創造記憶就好。
她注意到他車內後視鏡上掛著一個褪了色的小小平安結,那是他們剛結婚時,她和他一起去寺廟求的,一人一個。
這個平安結是當時他們一起去求的。
她心頭微暖,指了指那個平安結,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和俏皮:“這個平安結,顏色都快褪完了。”
蔣津年順著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後視鏡,那個陳舊的小物件對他而言同樣陌生。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媽說,這車一直沒怎麽動過。”
“哦……”黃初禮輕輕應了一聲,心底那點小小的希冀泡泡被戳破,但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影,那份真實的、他就在身邊的滿足感很快又占據了上風。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但氣氛並不尷尬,反而流淌著一種微妙的平和。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蔣津年抬手鬆了鬆襯衫領口,似乎覺得有些悶熱。
他手腕上那塊款式簡潔大氣的機械表露了出來,表盤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黃初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骨節分明的手腕,帶著男性特有的力量感。
她想起秦願說的“疊加試探”,心跳漏了一拍。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啟動。
黃初禮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身體微微向他那邊傾斜,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握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手腕,指尖觸及他溫熱的皮膚和冰涼的表帶。
“這塊表……”她的聲音放得很軟,帶著一點好奇:“是你以前很喜歡的款式,沒想到還在走時。”
她的觸碰很輕,一觸即分,像羽毛拂過。
蔣津年的身體卻悄然地僵直了一瞬。
手腕上那短暫的微涼的觸感,帶著她指尖特有的柔軟,像一簇細小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他的皮膚,直抵心尖。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方向盤,目光依舊直視前方,但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
沒有頭痛,沒有不適,隻有一種陌生的、被撩動的心悸。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比剛才更沙啞了些,卻沒有躲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感。
這個認知讓黃初禮勇氣倍增,心底泛起一絲隱秘的甜。
她坐直身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接下來的一段路,兩人偶爾會聊幾句。
黃初禮不再刻意提起過去,隻是說些工作上的趣事,或者想想在幼兒園的可愛言行。
蔣津年雖然話不多,但會簡短地回應,或者在她提到女兒時,眼神會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車廂內的氣氛,在輕音樂和斷斷續續的交談中,變得越來越自然,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馨。
車子終於平穩地停在了醫院門口。
“到了。”蔣津年熄了火,解開安全帶。
“謝謝。”黃初禮也解開安全帶,拿起包,準備下車。
就在她的手搭上車門把手時,蔣津年卻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但內容卻讓黃初禮動作頓住。
“晚上幾點下班?”他問,目光落在她臉上,深邃難辨:“我來接你。”
黃初禮驚訝地轉過頭,對上他平靜的眼神。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接送她……一種混合著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
“初禮。”
一個溫和的男聲自身後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靜謐。
黃初禮身體一僵,推開車門下車,轉過身,就看到陳景深正站在幾步開外。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白大褂,身姿挺拔,混血的麵容在晨光下顯得格外俊朗,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目光先是落在黃初禮身上,隨即,不著痕跡地掃過駕駛座上的蔣津年。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交匯。
蔣津年也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黃初禮身側。
他身形比陳景深更高大一些,穿著簡單的黑襯衫,卻自帶一股冷峻迫人的氣場。
他沒有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陳景深,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天然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銳利。
陳景深臉上的笑容不變,對著黃初禮溫和地說道:“正好有事和你說。”
他頓了頓,目光才正式轉向蔣津年,點了點頭,語氣禮貌而疏離:“這位就是蔣先生吧?幸會。”
蔣津年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同樣惜字如金:“你好。”
簡單的稱呼,卻仿佛劃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陳景深似乎並不在意蔣津年的冷淡,他重新看向黃初禮,語氣自然地說道:“今天排的那台手術比較複雜,我預估結束時間可能會比平時晚一些。”
他說話時,目光專注地看著黃初禮,帶著一種熟稔的關切:“晚上照例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順路。”
這話語裏的“照例”和“順路”,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紮了一下蔣津年的神經。
他下頜線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目光沉靜地看向黃初禮,等待她的反應。
黃初禮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以及陳景深話語裏那份不容忽視的、持續了五年的“照例”。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對陳景深露出了一個禮貌卻清晰的笑容。
“謝謝景深,不過不用麻煩了。”她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津年他……”
她說著,側過頭,目光柔軟地看向身旁的蔣津年,語氣自然而親昵,“他剛才說了,晚上會來接我。”
她看到蔣津年深邃的眼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什麽,那緊繃的下頜線條也微不可察地鬆弛了些許。
黃初禮轉回頭,對陳景深繼續道:“所以,晚上就不麻煩你了,等手術結束,我……給他打電話吧。”
最後幾個字,她是對著蔣津年說的,眼神裏帶著征詢和確認。
蔣津年對上她的目光,那裏麵清晰的依賴和選擇,像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他心頭因“照例”而起的陰霾。
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肯定:“嗯。”
得到他的回應,黃初禮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她對著蔣津年輕聲叮囑:“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她語氣裏的關切自然而流露。
“好。”蔣津年應道。
說完,黃初禮才對陳景深點了點頭:“景深,那我們先進去吧,手術前還有些準備工作。”
陳景深站在原地,臉上的溫和笑容似乎有瞬間的凝固,但他很快調整過來,依舊保持著風度,對蔣津年也點了點頭:“蔣先生,那我們先失陪了。”
蔣津年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這次,他主動地、幅度很小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
那姿態,帶著一種無聲的、宣告主權般的從容。
看著黃初禮和陳景深並肩走向醫院大樓的背影,蔣津年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他才轉身上車。
關上車門,他並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而是靠在駕駛座上,腦海中回放著剛才黃初禮毫不猶豫選擇他,柔聲叮囑他的模樣,緊抿的唇角,終於控製不住地,向上牽起了一個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
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感,如同細小的氣泡,在他沉寂的心湖底悄然泛起。
走進醫院大廳,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
黃初禮和陳景深並肩走向神經外科的電梯間,兩人之間一時無話,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黃初禮能感覺到身旁陳景深周身那股不同於往常的低氣壓。
她深知剛才在醫院門口的那一幕,以及她的拒絕,無疑是對他這些年來悉心照顧的一種回應,雖然必要,卻也難免傷人。
她斟酌著用詞,在等電梯的間隙,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景深。”
陳景深側過頭看她,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但那笑意並未深入眼底:“嗯?”
“剛才……謝謝你的好意。”黃初禮語氣真誠,帶著感激,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也謝謝你這幾年,一直這麽照顧我和想想。”
陳景深看著她,眼神複雜,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初禮,我們之間,需要這麽客氣嗎?”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裏麵空無一人。
兩人走了進去,狹小的空間讓氣氛更加微妙。
黃初禮看著電梯壁上模糊的倒影,深吸一口氣,決定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她轉過頭,正視著陳景深,眼神清澈而堅定:“不是客氣,是真心感謝,但是景深,有些話,我覺得還是應該說清楚。”
她頓了頓,組織著語言,聲音輕柔卻帶著力量:“我和津年……我們之間的緣分,可能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深,從高中時代就開始了,中間經曆了太多錯過和等待,甚至生離死別……能走到今天,他還能平安回來,重新站在我身邊,對我來說,是奇跡,也是我無論如何都要珍惜的恩賜。”
她提到“高中時代”,提到“生離死別”,每一個詞都重重地敲在陳景深的心上。
他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對那段他無法參與的過去的深刻情感,以及對失而複得的蔣津年那份不容置疑的珍視,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悶地發疼。
“我明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幹澀:“他回來了,你們是一家人。”
“是的。”黃初禮肯定地點點頭,目光懇切地看著他:“所以,有些界限,我需要劃清,不是因為你不好,景深,你很好,非常優秀,也幫了我們很多,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模糊不清,那對你不公平,對津年也不尊重,對我自己……也是一種背叛。”
她的話語清晰而決絕,精準剖開了他們之間那層從未捅破的窗戶紙,也切斷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的念想。
陳景深沉默地看著她,電梯運行的微弱嗡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他看著她清澈眼底那份不容動搖的堅定,忽然覺得,這五年的陪伴和等待,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他精心構築的、以為可以水到渠成的未來藍圖,在她對那個失憶男人毫無保留的堅守麵前,不堪一擊。
“我明白了。”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溫和,但那溫和之下,卻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黯然:“抱歉,是我之前……打擾了。”
電梯到達神經外科所在的樓層,門緩緩打開。
黃初禮看著他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落寞,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知道,這是必須經曆的陣痛。她對他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真誠的笑容:“該說抱歉的是我,辜負了你的好意,但我們以後,還是同事,是朋友,對嗎?”
陳景深看著她伸出的橄欖枝,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當然。”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走向各自的辦公室。
走廊裏忙碌的醫護人員穿梭往來,新的一天的工作即將開始。
黃初禮知道,她和陳景深之間的關係,從這一刻起,將徹底回歸到應有的軌道。
而她與蔣津年之間,那條重新連接的紅線,正在她小心翼翼的守護和試探下,一點點變得更加堅韌。
她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想想的照片,嘴角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晚上,等他來接。
這個認知,讓接下來漫長的工作時間,都充滿了甜蜜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