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奇怪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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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時候,黃初禮接待了一個奇怪的病人。
    問他什麽都不回答,檢查也沒有任何問題,但就是不出聲讓她離開,並且眼神也是冰冷至極。
    就在她想要叫保安的時候,是陳景深急切過來解了圍,讓她先離開。
    黃初禮回到辦公室,腦海裏卻不時閃過剛才那個病人陰沉的眼神和陳景深過於凝重的反應。
    那眼神不像求醫,倒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或審視,讓她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如細密的冰刺沿著脊椎悄然爬升。
    “黃主任,您沒事吧?”一旁的小護士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剛才那個病人真的好奇怪,掛號進來就說要找您,問他哪裏不舒服也不說,就直勾勾盯著人看,怪瘮人的。”
    黃初禮斂起心神,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那不適感:“可能隻是性格比較內向吧,別多想,準備一下,下一個病人該到了。”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中,畢竟還有更多的病人在等待。
    與此同時,陳景深的辦公室內,氣氛降至冰點。
    門一關上,陳景深臉上慣常的溫和麵具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壓抑的驚慌與憤怒。
    他盯著麵前那個沉默消瘦、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男人,壓低聲音,幾乎是咬著牙問道:“你瘋了?!為什麽要來這裏?還直接去找她?!你想幹什麽?”
    男人此刻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不起眼的衣袖,抬眸,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來看看你的進度,陳醫生。”
    灰鷹的聲音低沉沙啞,沒什麽情緒,卻字字敲在陳景深緊繃的神經上:“五年了,組織投入了大量資源讓你接近目標,獲取信任,可到現在,她似乎還牢牢拴在那個死而複生的丈夫身邊,你的‘感情牌’,看來打得並不順利。”
    陳景深的喉結滾動了下,握緊了拳頭:“情況有變,蔣津年突然回來,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我需要時間重新調整!”
    “時間?”灰鷹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沒有半分暖意:“組織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但最浪費不起的,也是時間,年底之前,必須帶她和她的研究成果離開,她的那篇關於腦幹附近血管畸形無創介入的論文,價值連城,足以讓我們在境外的機構聲名鵲起。”
    他向前微微傾身,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死死鎖定陳景深:“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忘了,你真正的母親還在我們手裏,如果任務失敗,或者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後果,你應該很清楚。”
    陳景深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母親,是他唯一的軟肋。
    “我……我知道該怎麽做。”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灰鷹滿意地直起身,像是隨口一提,卻又帶著致命的威脅:“那個蔣津年,看起來是個麻煩,必要的時候,可以考慮清除,幹淨點,別留下痕跡。”
    說完,他不再看陳景深一眼,如同一個真正的隻是來看完病的普通病人一樣,拉開門,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醫院走廊往來的人群中,瞬間消失不見。
    陳景深頹然地靠在辦公桌上,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灰鷹的出現和最後那句話,懸在了他的頭頂,也指向了蔣津年。
    他閉上眼,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紮和恐慌。
    另一邊,京北軍區,某部隊駐地。
    莊嚴肅穆的辦公樓內,幾位肩章閃耀的領導看著站在他們麵前,身姿依舊挺拔如鬆的蔣津年,眼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欣慰。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一位頭發花白,不怒自威的老首長用力拍著蔣津年的肩膀,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豪邁,眼眶卻微微泛紅:“你小子!命是真硬!從那麽高的懸崖掉下去,都能撿回一條命!真是老天爺開眼!”
    另一位領導也感慨道:“是啊,津年,你能平安回來,我們這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你要是真出了事,我們這幾個老家夥,真不知道怎麽跟你家老爺子交代!”
    蔣津年雖然對眼前這些麵孔感到陌生,但他們話語中那份真摯的關切和毫不掩飾的器重,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感動,和屬於集體和責任的歸屬感。
    他挺直脊梁,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沉穩:“謝謝首長關心!”
    老首長欣慰地點點頭,目光殷切:“回來了就好好幹!部隊需要你!你的編製一直給你留著,崗位也在等你,先把身體徹底養好,熟悉一下環境,盡快歸隊!”
    蔣津年微微蹙眉,他找回了一些軍人的本能和對部隊的熟悉感,但關於具體的職位、任務,腦海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張了張嘴,剛想詢問更多關於自己過去的信息——
    辦公室的門“哐當”一聲被人猛地推開,一個身影如同旋風般衝了進來,帶著哭腔,不顧一切地一把抱住了他!
    “隊長!蔣隊!真的是你!你還活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李演死死抱著蔣津年,在槍林彈雨裏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此刻眼淚鼻涕毫無形象地蹭在蔣津年的肩頭。
    蔣津年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推開,但感受到對方那崩潰般洶湧的情緒和發自內心的狂喜,他抬起的手頓了頓,最終隻是略顯生硬地拍了拍李演的後背。
    “你這……像什麽樣子。”他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但語氣並不嚴厲。
    老首長在一旁看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解釋道:“津年,這是李演,以前是你手底下最得力的兵,也是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犧牲的消息傳回來後,這小子差點把自己給廢了,愧疚了這麽多年。”
    李演這才鬆開蔣津年,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眼睛紅腫,卻咧著嘴傻笑:“隊長,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行!你回來了,比什麽都強!”
    老首長對李演吩咐道:“李演,你隊長剛回來,對部隊很多情況不熟悉,你帶他回你們以前的小隊看看,跟戰友們多聊聊,幫他盡快找回狀態。”
    “是!首長!保證完成任務!”李演立刻立正,敬禮,聲音洪亮。
    接下來的大半天,李演帶著蔣津年在營區裏走動,去了他們曾經共同奮戰過的訓練場,宿舍,見了許多聞訊趕來的老戰友。
    大家看到蔣津年活著回來,無不激動萬分,紛紛地訴說著當年的往事,試圖喚醒他的記憶。
    蔣津年沉默地聽著,看著那些充滿激動和善意的麵孔,腦海裏偶爾會閃過一些模糊的,關於訓練,關於任務的碎片畫麵,但依舊無法串聯成清晰的記憶。
    他更多的是憑借一種本能,去感受這份深厚的戰友情誼。
    夕陽西下,李演熱情地邀請蔣津年一起去食堂吃飯,好好聚聚。
    蔣津年卻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間指向了黃初禮下班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拒絕了李演的邀請:“不了,我還有事。”
    李演一愣,好奇地問:“隊長,啥事啊?這麽著急?兄弟們都老想你了!”
    蔣津年沉默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神色,目光微微移開,看向遠處醫院的方向,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回答道:“我要去接我妻子下班。”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以及家裏人的隻言片語,他早已推測出黃初禮的身份,雖然記憶缺失,但那份源於責任和這些日子的微妙情感,讓他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隻是,該如何麵對這段憑空出現的婚姻,如何界定彼此的關係,他內心依舊充滿迷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怯。
    李演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了促狹又了然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蔣津年的肩膀:“哦——!明白了明白了!接嫂子下班是大事!隊長你快去!別讓嫂子等急了!吃飯啥時候都行!”
    蔣津年沒再多說,對李演和其他戰友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離開,步伐帶著一種明確的目的性。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李演撓了撓頭,對旁邊的戰友感慨道:“沒想到失憶了的隊長,還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呐!”
    蔣津年駕駛著車子,匯入傍晚的車流,朝著市中心醫院駛去。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既有履行承諾的責任感,也有一種隱隱的、連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期待。
    當他準時將車停在醫院門口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等候的黃初禮。
    晚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角,她正微微蹙著眉,望著車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連他車到了都沒立刻發現。
    蔣津年按了下喇叭,黃初禮這才回過神,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等很久了?”他一邊啟動車子,一邊例行公事般問道。
    “沒有,剛出來。”黃初禮係好安全帶,勉強笑了笑,但眉宇間那縷揮之不去的疑慮,還是被蔣津年敏銳地捕捉到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車內很安靜,蔣津年能感覺到身旁的女人不像平時那樣,會主動找些輕鬆的話題,或者帶著笑意偷偷看他。她隻是偏頭看著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安全帶的邊緣。
    這種異常的沉默,讓蔣津年有些不適應,甚至……有點在意。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他終於忍不住,側過頭,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側臉上,主動開口,打破了沉寂:“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在密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低沉。
    黃初禮被他問得微微一怔,轉過頭,對上他深邃的,帶著探究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今天遇到的蹊蹺事說了出來,聲音裏帶著殘留的不安:“沒什麽……就是今天上班,遇到了一個有點奇怪的病人。”
    她將那個沉默消瘦,眼神陰沉的男人,以簡單描述了一遍。
    “那個人的眼神……很冷,不像來看病的,多虧了景深及時趕了過來。”黃初禮蹙著眉,下意識地抱了抱手臂:“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有點……不安。”
    蔣津年靜靜地聽著,麵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卻微微收緊。
    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危險氣息。
    雖然失去記憶,但他骨子裏那份屬於軍人的警惕性和保護本能,卻在瞬間被激活。
    他沒有立刻發表看法,隻是目光沉靜地看了黃初禮一眼,將她臉上那抹不安和脆弱盡收眼底。
    “知道了。”他言簡意賅地回應,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以後下班,盡量等我一起。”
    沒有過多的安慰,也沒有誇張的承諾,隻是這樣一句簡單直接的安排,卻像一道堅實的壁壘,瞬間驅散了黃初禮心頭縈繞的寒意和孤軍奮戰的感覺。
    她看著他冷硬專注的側臉,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奇異地平複了下去,一股暖流悄然湧上心頭。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津年,謝謝你。”
    他的回來,讓她不自禁有了真正依靠的感覺,也讓她遇到事情不再選擇故作堅強說沒事。
    車窗外的霓虹燈光流轉,映照在兩人身上。
    車廂內再次安靜下來,但這一次,空氣中流淌的不再是尷尬的沉默,而是一種無聲的,彼此依靠的信任和暖意。
    蔣津年目視前方,眼神卻比剛才更加銳利了幾分。
    那個“奇怪的病人”不由在他心底漾開了警惕的漣漪。
    他或許忘記了過往,但守護身邊人的本能,從未丟失。
    而黃初禮則偷偷看著身旁的男人,他沉穩的氣息和那句簡短的“等我一起”,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也許,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有他在身邊,她便有了麵對的勇氣。
    夜色漸深,車子載著兩個人,朝著家的方向平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