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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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路邊燒烤攤的煙火氣與蔣津年周身的低氣壓格格不入。
    李演灌了一大口啤酒,看著對麵自坐下後就一言不發,隻盯著杯中透明液體出神的蔣津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隊長,咋了?接嫂子下班不是挺順利的嘛,這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跟兄弟說說,遇上啥難題了?是不是……跟嫂子鬧別扭了?”李演試探著問,帶著過來人的了然。
    蔣津年握著酒杯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他沉默了片刻,才將晚上家中發生的混亂,夏夏的眼淚、冬冬的哭喊、黃初禮的冷靜提議以及她最後那刻意回避的眼神,簡略地說了出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罕見的迷茫和疲憊。
    “……我覺得很對不起她。”蔣津年最終總結道,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讓她麵對這些,處理這些,而我……”
    而他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卻因為失憶和那份恩情的牽絆,顯得如此無力。
    李演聽完,重重地歎了口氣,拿起酒瓶給蔣津年滿上,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讚同和一絲心疼:“隊長,要我說,你這事辦的,確實對不起嫂子!”
    他看著蔣津年驟然抬起的,帶著詢問和痛苦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是不知道,你這‘犧牲’的五年,嫂子是怎麽過來的!一個人懷著孕,在國外進修,頂著壓力和悲傷,還要強撐著完成學業和工作,後來生下想想,一個人帶孩子……那得多難啊!我和幾個老戰友偶爾聽沈阿姨提起,心裏都揪得慌。”
    他說到這裏,又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她等了你五年,盼了你五年,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結果你還帶回來兩個……嗯,‘恩人’,天天在家裏喊著‘姐夫’,擱哪個女人心裏能舒服?嫂子今天能這麽冷靜地提出給錢安置,已經是夠大氣,夠講道理了!要換了個脾氣爆的,早鬧翻天了!”
    李演的每一句話,都讓他麵色發緊,他想象著黃初禮獨自一人承受懷孕生子的艱辛,想象她在異國他鄉的深夜裏抱著幼小的孩子,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心髒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的絞痛。
    “我……”他想說什麽,喉嚨卻像是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唉,你也別太自責,畢竟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演看他臉色難看,又放緩了語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放下酒杯,從隨身攜帶的軍用挎包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密封袋裝著的,屏幕已經有些磨損的舊手機。
    “喏,這個,物歸原主。”李演將手機推到蔣津年麵前,神色變得鄭重起來:“當年你出事前,上交的個人物品之一,部隊一直保管著,這次你回來,上麵讓我找機會交還給你,裏麵 SIM 卡應該還在,我充好電試了下,居然還能開機。”
    李演看著蔣津年疑惑的眼神,指了指那手機,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和深意:“隊長,你看看這裏麵的東西,尤其是……看看嫂子當年給你發了什麽,看完了,你可能……會更愧疚,但也更能明白,嫂子為你,都經曆了什麽。”
    蔣津年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混合著強烈的好奇和渴望,促使他幾乎是有些顫抖地接過了那個冰冷的,承載著他遺忘的過去的手機。
    他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熟悉的操作係統界麵,帶著五年前的風格。
    他笨拙地劃開解鎖,直接點進了短信收件箱。
    置頂的,是一個他即使失憶也莫名感到熟悉的號碼備注——【初禮】。
    他的指尖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點開了那條長長的、他從未閱讀過的信息。
    映入眼簾的,先是幾張 B 超圖片。
    下麵,是黃初禮當年發出的,帶著期盼的文字:
    【津年,如果你能看到這條信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覺得必須告訴你,我懷孕了,我們的孩子,今天剛確認,我很害怕,也很迷茫,尤其是在你剛剛離開,前途未卜的時候,但我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勇氣,這是我們的孩子,是連結我們的小生命。】
    【我知道你的職責,我從不後悔選擇你,但這一次,我私心地祈求,祈求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這個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我和寶寶,在家裏等你,無論如何,求你,為了我們,保護好自己,活著回來,我和孩子,需要你。——永遠愛你的初禮】
    信息的最後,還有一條簡短的帶著絕望的追加,時間是在他“犧牲”消息傳出後:
    【他們都說你犧牲了……我不信!蔣津年,你答應過我的!你回我句話啊!求你……】
    轟——!
    這一行行字印在蔣津年的腦海裏,讓他指尖都在發抖。
    那些文字仿佛帶著磅礴的情感力量,穿越了五年的時空,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記憶的壁壘!
    劇烈的頭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但這一次,伴隨著劇痛的,不再是空茫,而是無數破碎卻清晰的畫麵瘋狂閃現——
    李演看著他劇烈顫抖的肩膀和痛苦不堪的樣子,紅了眼眶,聲音沙啞地緩緩說道:“當年我們出任務離開後,就上交了所有通訊設備,這條信息,你根本沒機會看到……等我後來再見到嫂子,她已經……一個人生下了孩子,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抱著小想想,眼神都是空的……隊長,嫂子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是我對不起她們:”蔣津年猛地抬起頭,眼眶赤紅,裏麵布滿了血絲和洶湧的淚水。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個舊手機,不顧一切地站起身,衝向停在一旁的車子。
    “隊長!你去哪兒?!”李演急忙喊道。
    “醫院!我去找她!我現在就要見到她!”
    蔣津年迅速拉開車門,發動引擎,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竄了出去,迅速匯入車流,朝著市中心醫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
    找到她!
    抱住她!
    告訴她,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他錯過了那麽多,餘生絕不會再讓她和孩子受一絲委屈!
    夜晚的街道,車輛川流不息。
    蔣津年將油門踩得很深,車窗外的霓虹化作模糊的光帶,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悔恨交加的心。
    他死死盯著前方的道路,赤紅的眼中隻剩下那個在醫院裏,可能還在忙碌,可能同樣心緒難平的女人的身影。
    初禮,等我。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