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字數:6695 加入書籤
傍晚時分,蔣家老宅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沈夢接起電話,是黃初禮打來的。
“阿姨。”黃初禮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帶著一絲忙碌後的疲憊:“晚上陳景深會過來吃飯,想想想他了,特意邀請的,我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和津年說清楚和他的關係,不想讓津年誤會,您跟津年說一聲吧,免得他覺得突然。”
沈夢聞言,心裏咯噔一下,但麵上還是應著:“好,我知道了,你忙完了就早點回來。”
在聽到是黃初禮電話的那一刻,坐在沙發上的蔣津年背脊就不禁微微挺起一些,注意力也不受控的移走,怎麽都無法集中在手中的軍事報中。
掛了電話,沈夢看向坐在客廳沙發上,依舊神色沉鬱的蔣津年,斟酌著開口:“津年,初禮打電話來說,晚上景深要來家裏吃飯,是想想那孩子想他了,邀請的。”
在聽到陳景深要來的那一刻,蔣津年正在翻看一份舊雜誌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眸看向母親,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和晦暗:“他……經常來家裏嗎?”
聽到他這麽問,沈夢連忙擺手解釋:“沒有沒有,也就是想想特別想他的時候,初禮才會請他過來坐坐,吃個便飯,你知道的,想想小時候……景深確實幫了不少忙,孩子跟他親。”
她觀察著兒子的臉色,又想到剛才電話裏黃初禮的那番話,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說,“你也別多想,初禮這麽做,也是為了孩子。”
蔣津年沉默了下去,沒有接話,隻是下頜線不自覺地繃緊了些。
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醫院走廊裏那和諧的一幕,以及那通充滿威脅的電話。
危險尚未可知,而這個男人,卻似乎早已深深嵌入了他缺失的這五年,成為了這個家,尤其是女兒生活中一個熟悉而親近的存在。
這種認知讓他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悶得發慌,卻又無法宣之於口,怕引起家人不必要的恐慌。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接想想吧。”沈夢見他沉默,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你也一起去吧,正好路上我們說說話。”
“嗯。”蔣津年點了點頭,起身拿起外套。
去幼兒園的路上,車內氣氛依舊有些沉悶。
沈夢看著兒子緊繃的側臉,忍不住再次叮囑:“津年,媽知道你現在心裏不好受,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也摸不著頭緒,對家裏也有陌生感,但是,夫妻之間,最怕的就是猜疑和誤會,你有什麽想法,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跟初禮好好溝通,她是個明事理的孩子,你隻要肯說,她一定會理解的,千萬別什麽都悶在心裏,那隻會把彼此推得更遠。”
蔣津年目光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喉結微動,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溝通?他該如何溝通?說他嫉妒那個男人參與了他女兒的成長?說他因為一通威脅電話而感到不安?這些情緒在失憶的背景下,顯得如此蒼白和無力,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到了幼兒園門口,放學的小朋友像一群快樂的小鳥湧了出來。
想想背著小書包,在老師的帶領下走了出來,當她看到來接她的是沈夢和蔣津年時,大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開心,隨即又黯淡下去,小腦袋左右張望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失落。
“奶奶……”她撲進沈夢懷裏,聲音悶悶的:“媽媽和景深叔叔沒有來嗎?”
沈夢心疼地抱起孫女,柔聲安撫:“想想乖,媽媽醫院工作忙,晚一點就回來,景深叔叔……他晚上會來家裏吃飯呀,你不是邀請他了嗎?”
聽到這話,想想的小臉才重新亮了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用彩紙精心包裝的小盒子,上麵還歪歪扭扭地貼著一朵小花,獻寶似的舉到沈夢麵前,大眼睛裏充滿了期待:“奶奶,你看!這是我給景深叔叔做的手工禮物!你覺得……他會喜歡嗎?”
沈夢看著孫女純真的笑臉和那份稚拙卻充滿心意的小禮物,心裏軟成一片,連忙點頭:“喜歡,當然會喜歡,想想做的禮物最棒了!”
她說著,眼角餘光瞥見一旁沉默不語的蔣津年。
蔣津年看著女兒手中的禮物,眼神複雜,帶著難以掩飾的落寞。
沈夢心中一動,輕輕引導想想:“想想,給景深叔叔準備了禮物,那……有沒有給爸爸也準備什麽驚喜呀?”
想想聞言,小身子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摸了摸書包的另一個口袋,那裏確實裝著她偷偷畫的另一幅畫。
但是,她抬起頭,看了看蔣津年那張雖然好看卻總是沒什麽表情的臉,又想起早上媽媽不開心的樣子,小小的心裏賭著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小聲說:“沒有。”
蔣津年將她那一瞬間的遲疑和最終的回答盡收眼底,心髒像是被細小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澀。
他試圖主動靠近,蹲下身,與想想平視,聲音放得比平時柔和許多:“想想,今天在幼兒園開心嗎?”
想想卻扭開了小臉,把腦袋埋進沈夢的頸窩裏,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明顯不願意和他交流。
蔣津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隻能無力地垂下。
這種被女兒排斥的感覺,比麵對任何強敵都讓他感到無力和挫敗。
回程的路上,車內的氣氛比來時更加凝滯。
想想一直黏著沈夢,小聲地和奶奶說著幼兒園的趣事,偶爾提到“景深叔叔”時,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親近和歡喜。
蔣津年沉默地開著車,目光直視前方,隻有緊握方向盤的、微微泛白的指節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當他們帶著想想回到家時,另一輛車也剛好駛入院門,停了下來。
黃初禮和陳景深先後從車上下來。
黃初禮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神溫和。
陳景深則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手裏還提著一個看起來是送給想想的精致玩具禮盒。
“媽媽!景深叔叔!”想想一看到他們,立刻從沈夢懷裏掙脫下來,歡快的噠噠噠地跑向陳景深,張開雙臂。
陳景深臉上露出自然而寵溺的笑容,彎腰輕鬆地將小姑娘抱了起來,動作熟練無比。
“想想,有沒有想叔叔?”陳景深輕摸了摸小姑娘的臉,語氣親昵。
“想!超級想!”想想摟著他的脖子,用力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把那個小禮物盒舉到他麵前,眼睛亮晶晶的:“景深叔叔,送給你!是我自己做的哦!”
“謝謝想想,叔叔太喜歡了。”陳景深接過禮物,毫不掩飾的表示驚喜,逗得想想“咯咯”直笑。
黃初禮站在一旁,看著女兒開心的笑臉,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這一幕,溫馨而自然,仿佛已經上演過無數次。
然而,這溫馨的一幕,落在剛剛停好車走過來的蔣津年眼中,卻像是一幅極其刺眼的畫麵。
他看著女兒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笑得那麽開心,看著黃初禮站在一旁,臉上帶著他回來後很少見到的,輕鬆而柔和的笑意,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悶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心髒。
他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站在自家的院子裏,卻仿佛隔著無形的屏障,無法融入那份看似圓滿的和諧。
黃初禮敏銳地察覺到了蔣津年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和他眼中那抹深沉的晦暗。
她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主動走上前,從陳景深懷裏接過還在興奮中的想想,柔聲道:“想想,快下來,景深叔叔剛下班,很累的。”
然後,她轉向蔣津年,試圖讓氣氛自然一些:“回來了?路上堵車嗎?”
蔣津年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掠過她懷中的女兒和站在一旁的陳景深,最終隻是淡淡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還好。”
陳景深也看到了蔣津年不太好看的臉色,他走上前一步,姿態放得很低,語氣溫和地主動對黃初禮低聲說:“初禮,看來蔣先生似乎對我有些誤會,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找個機會,當麵跟他解釋清楚。”
黃初禮看著蔣津年緊繃的側臉,心裏也有些無奈和疲憊,她對著陳景深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謝謝你的好意,景深,不過……還是等吃完飯,找個合適的時機再說吧。”
她希望這頓晚飯至少能在表麵上平和地度過。
陳景深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是眼底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暗芒悄然掠過。
晚餐在沈夢的努力調節下開始了。
餐桌上的氣氛依舊有些微妙。
想想顯然還處於見到陳景深的興奮中,吃飯時也不安分,小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內容大多圍繞著“景深叔叔”。
“景深叔叔,你看我厲不厲害,我會用筷子了!”
“景深叔叔,你上次給我講的那個故事,後來小兔子找到媽媽了嗎?”
“景深叔叔,你嚐嚐這個,奶奶做的可樂雞翅可好吃了!”
她甚至主動把自己碗裏的雞翅夾了一個放到陳景深碗裏,然後眨巴著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陳景深十分配合,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耐心地回答著想想每一個幼稚的問題,品嚐她夾來的菜,並給予真誠的讚美。
“想想真棒,筷子用得越來越好了。”
“小兔子後來呀,在森林精靈的幫助下,終於找到媽媽了,它們開心地抱在一起……”
“嗯,奶奶做的雞翅確實很好吃,謝謝想想。”
兩人之間的互動自然又親昵,充滿了溫情。
沈夢看著這一幕,心裏既為孫女開心,又忍不住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蔣津年沉默地吃著飯,幾乎不怎麽夾菜,也沒有參與任何話題。
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黃初禮身上,她正一邊照顧想想吃飯,一邊偶爾和陳景深交流幾句工作上的事情,兩人之間的那種基於共同職業的默契,再次無聲地彰顯著。
每一次看到黃初禮因為陳景深的話而微微點頭,或者露出理解的微笑時,蔣津年握著筷子的手就會不自覺地收緊一分。
他感覺自己像個透明的影子,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卻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女兒對陳景深的全然依賴,黃初禮與陳景深之間的熟稔默契,都像一根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他的心上。
那通威脅電話的內容再次在他腦海中回響——
“不屬於你的位置,強占著,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此刻,這句話仿佛帶著惡毒的詛咒,與眼前這和諧卻讓他無比刺痛的一幕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是不是真的……不該回來?他的歸來,是不是反而打破了她們母女原本平靜,甚至可能更快樂的生活?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會瘋狂滋長,纏繞住他的心髒,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疼痛。
黃初禮雖然一直在照顧女兒和與陳景深交談,但注意力始終有一部分牽掛在蔣津年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孤寂和壓抑的氣息,看到他幾乎沒動幾口的飯菜,心裏又是著急又是無奈。
她幾次想主動跟他說話,打破這僵局,但在女兒嘰嘰喳喳和陳景深在場的情況下,又覺得不是時機,隻能將話咽了回去,想著等晚飯後,一定要找他好好談一談。
這頓晚餐,就在這種表麵平靜,內裏卻暗流湧動,各懷心思的氛圍中,艱難地進行著。
美味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滋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張力。
蔣津年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他如同坐在針氈上,隻想盡快結束這場對他而言無異於淩遲的家宴。
而他緊蹙的眉心和周身揮之不去的低沉氣壓,也讓桌上的其他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不悅與疏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