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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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黃初禮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來到醫院。
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但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間的憔悴卻無法完全掩蓋。
她手裏緊緊捏著那個裝有離婚協議的文件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每靠近病房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既期待又害怕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走到病房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推門,卻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了裏麵的情景——
蔣津年半靠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冬冬正趴在他的床邊,小腦袋湊得很近,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臉上帶著依賴的笑容。
而夏夏,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裏拿著一個削到一半的蘋果,動作輕柔,眼神專注地看著蔣津年,嘴角噙著一抹溫順羞澀的笑意。
這一幕,看起來竟然有種刺眼的和諧與寧靜,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個不該出現的打擾者。
黃初禮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酸澀疼痛瞬間蔓延開來。
她閉了閉眼,強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湧上眼眶的濕熱,猛地推開了房門。
“哢嚓”一聲輕響,打破了病房內短暫的平和。
裏麵的三個人同時看了過來。
蔣津年在看到黃初禮的瞬間,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但當他觸及她冰冷的目光和蒼白的臉色時,那點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被複雜難言的情緒取代。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夏夏和冬冬是不請自來,他並不知情,但話到嘴邊,看著黃初禮那副疏離的樣子,以及腦海中陳景深那些誅心之言,他又沉默了下去。
夏夏則像是受驚的小鹿般,猛地站起身,手裏沒削完的蘋果和水果刀差點掉在地上。
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看向蔣津年,眼神裏帶著求助和不安:“津年哥……”
冬冬也收斂了笑容,縮到姐姐身邊,警惕地看著黃初禮。
“初禮,你來了……”沈夢剛從外麵打開水回來,看到這氣氛,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打圓場。
黃初禮沒有回應沈夢,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蔣津年身上,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蔣津年,我有事要和你談,關於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請夏夏和冬冬先離開一下。”
她特意強調了夫妻之間四個字,目光掃過夏夏,帶著清晰的界限感。
夏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看向蔣津年,似乎在等待他的挽留或維護。
蔣津年看著黃初禮冰冷的側臉,垂在身側的手不自禁緊了緊,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對夏夏開口道:“夏夏,你先帶冬冬回酒店吧。”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夏夏眼中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破滅,她低下頭,掩去眼底翻湧的委屈和不甘,低聲應了一句:“……好,津年哥,你好好休息。”
然後,她拉起冬冬,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甚至沒有再看黃初禮一眼。
沈夢也識趣地找了個借口,提著熱水壺離開了病房,並輕輕帶上了門,將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病房裏頓時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安靜得隻能聽到彼此壓抑的呼吸聲和儀器規律的滴滴聲。
最終還是蔣津年先打破了沉默,他看著黃初禮,聲音幹澀地解釋道:“夏夏他們……是自己過來的,我並不知道。”
“嗯。”黃初禮淡淡地應了一聲,走到床邊,卻沒有坐下,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平靜得讓他心慌。
她從文件袋裏取出那份離婚協議書,遞到蔣津年麵前,語氣依舊沒有什麽起伏,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你看看這個吧,如果沒什麽問題,就簽個字。”
蔣津年的目光落在最上方那幾個加粗的黑色大字上——
離婚協議書。
轟——!
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黃初禮,眼裏充滿了震驚的恐慌。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抬手揮開了那份遞到眼前的文件,聲音低啞:“我不看,這是什麽?你什麽意思?”
紙張散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黃初禮看著他激烈的反應,眸色變了變了,但她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冷靜,淡聲道:“什麽意思?字麵上的意思,蔣津年,我們離婚吧。”
“我不同意!”蔣津年想也不想地拒絕,他掙紮著想坐直身體,卻因為虛弱和激動而一陣眩暈,額角滲出冷汗,隻能無力地靠在床頭,喘著氣,眼神卻死死地盯著她:“我不會簽字的!你想都別想!”
“為什麽?”黃初禮迎上他的目光,步步緊逼,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委屈:“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和陳景深之間有什麽嗎?你不是覺得你的回來打亂了我們的生活,覺得虧欠我們,是拖累嗎?現在我成全你,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不好嗎?簽了字,你就自由了,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去報答你的恩人,也不用再勉強自己麵對我這個讓你心煩意亂的妻子了!”
“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拖累!”
蔣津年急切地反駁,眼眶因為激動和委屈而迅速泛紅,聲音哽咽:“我……”
他這句話說到這裏,卻怎麽都說不出了。
那是他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自卑和恐懼。
他害怕自己給不了她幸福,害怕那個參與了她五年生活的男人比他更好,更值得她依靠。
他害怕自己這個失憶的,連過去都拚湊不完整的男人,不配擁有她和女兒。
看著他痛苦掙紮卻說不出解釋的樣子,黃初禮的心軟了一瞬。
但想到秦願的話,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和煎熬,她還是硬起了心腸,故意用更傷人的語氣刺激他:“那你是因為什麽?因為責任?因為愧疚?蔣津年,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因為責任而留在我身邊,不需要你每天用一張冷臉對著我,讓我和想想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果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感情和信任,那就請你幹脆一點,簽字離婚!不要耽誤我,也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耽誤你?”
蔣津年被這個詞徹底刺痛了,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那淚水在他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所以你終於承認了我耽誤了你?耽誤了你和……和他嗎?”
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陳景深”的名字。
看著他眼眶濕潤委屈的模樣模樣,黃初禮的心疼得厲害,幾乎要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她愛的人從來隻有他。
但她知道,此刻不能心軟。
她努力克製著情緒,不再看他的眼睛,冷硬地說道:“隨你怎麽想,協議我放在這裏,你好好考慮,我給了你選擇的餘地,希望你也給我一個解脫。”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向門口,生怕慢一步就會泄露自己真實的情緒。
看著她決絕離開的背影,蔣津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
他孤寂地坐在病床上,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滾燙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滴落,砸在潔白的被子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她和他提出了離婚的事情。
她真的不要他了。
這個認知,比任何身體上的傷痛,都要讓他痛不欲生。
黃初禮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病房,剛帶上房門,一轉身,就看到夏夏和冬冬並沒有走遠,正貼著牆壁,顯然是在偷聽。
看到她出來,夏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冬冬則依舊用那種帶著敵意的眼神瞪著她。
黃初禮此刻心情激蕩,也懶得再維持表麵的客氣。
她目光冷冷地掃過夏夏,語氣不變:“夏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盡快做好決定,拿著錢離開京北,否則,我不保證下次和你談話的,會是律師或者警察。”
說完,她不再理會夏夏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徑直越過他們,快步離開了醫院走廊。
她需要立刻見到秦願,她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需要一個肯定,告訴她,她這樣做是對的。
黃初禮直接開車去了秦願所在的片場。
秦願剛結束一場戲的拍攝,正在休息室卸妝,看到黃初禮紅著眼眶,情緒激動地衝進來,嚇了一跳,連忙揮退了助理。
“怎麽了怎麽了?初禮,你別嚇我!是不是蔣津年那個混蛋真的簽字了?!”秦願拉著她坐下,急切地問道。
“沒有,他沒有簽。”黃初禮抓住秦願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卻又有一絲如釋重負的顫抖:“他拒絕了,很堅決地拒絕了,他甚至還哭了……”
她激動地將病房裏發生的一切,包括蔣津年看到離婚協議時的震驚和拒絕,他紅著眼眶委屈說不出話的樣子,以及她最後狠心離開的場景,都告訴了秦願。
秦願聽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力抱了抱黃初禮,臉上了然的笑容:“你看,我就說吧,他根本就不想離,他就是在那裏自己跟自己較勁,死要麵子活受罪!”
黃初禮靠在秦願懷裏,感受著她溫暖的懷抱,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眼淚這才後知後覺地洶湧而出,是委屈,是後怕,也是一種塵埃落定的虛脫。
“願願,我當時真的好怕,好怕他萬一就真的點頭了……”她哽咽著說。
“不怕了。”秦願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帶著心疼和調侃:“不過你做得對,這場仗,咱們初步勝利了!”
她鬆開黃初禮,看著她的眼睛,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鬥誌:“聽著,初禮,現在主動權已經回到你手裏了!接下來,你必須要穩住,一定要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蔣津年從此以後長了記性,再也不敢對你冷著臉,不敢把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帶,不敢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那我……該怎麽做?”黃初禮擦著眼淚,有些茫然地問。
“晾著他!”秦願打了個響指,斬釘截鐵地說:“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圍著他轉了,醫院少去,或者去了也別給他好臉色,表現得冷淡一點,疏離一點,讓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你黃初禮是真的生氣了,是真的動了離開的念頭,並且隨時可能付諸行動!”
“他不是缺乏安全感,覺得你可能會選陳景深嗎?那你就讓他這種不安全感加劇!當然,不是讓你真的去和陳景深有什麽,而是要在態度上讓他明白,你不是非他不可,他要是再不珍惜,再不改變,你隨時可以抽身離開!”
秦願說得眉飛色舞,仿佛一個運籌帷幄的軍師:“他現在躺在病床上,正是最脆弱,最容易胡思亂想的時候,你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會想起你的好,想起你們過去的感情,想起想想,他會害怕,會恐慌,會自己先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牛角尖給鑽通了,到時候,不用你去找他,他自然會主動來找你,跟你解釋,跟你道歉,求你原諒!”
黃初禮聽著秦願的分析,覺得很有道理。
是啊,她之前就是太在乎,太害怕失去了,所以才會處處小心翼翼,反而讓蔣津年覺得她離不開他,變得更加有恃無恐。
也許,真的該換一種方式了。
“我明白了。”黃初禮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要讓蔣津年知道,她黃初禮的愛,不是他可以肆意揮霍和輕視的。
他要是珍惜,她一定傾心相待,他要是不懂珍惜,她也絕不糾纏。
看著她重新燃起鬥誌的眼神,秦願欣慰地笑了。
“這就對了!我的初禮就該是這麽颯爽的樣子!記住,你越好,他越慌!這次一定要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