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這就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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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餐廳寬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將柚木長桌照得發亮。
    餐桌上擺著精致的早餐,空氣裏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卻也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壓抑。
    沈夢坐在主位,正細心地給想想剝著水煮蛋,將蛋白一點點撕成小塊,放進想想的小碗裏。
    “想想乖,多吃點,今天幼兒園有戶外活動,要吃飽了才有力氣玩。”她的聲音溫和,試圖用平常的語調驅散沉悶。
    想想坐在專屬的高腳椅上,拿著小勺子,乖巧地點點頭,小口吃著奶奶喂過來的粥,眼睛卻不時偷偷瞟向餐桌另一端。
    黃初禮坐在蔣津年身邊,正安靜地喝著一小碗白粥。
    她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臉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眼底仍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昨晚並未睡得太好。
    蔣津年坐在她旁邊,背脊挺直,穿著熨燙得體的白襯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他眉心微微蹙著,顯然心思並不全在食物上,目光偶爾掃過桌上的菜肴,更多的時候,是落在身旁的黃初禮身上,帶著一種無聲的關切。
    夏夏坐在餐桌的另一側,離蔣津年的位置不遠不近。
    她換了一身沈夢讓人準備的幹淨衣服,臉色依舊蒼白,眼睛有些腫,但眼神卻不再像昨天那樣空洞麻木,反而帶著一種冰冷的清醒,甚至是刻意的審視。
    她麵前的早餐幾乎沒動,隻是拿著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碗裏的粥,目光牢牢盯在對麵那對恩愛的夫妻身上。
    餐廳裏很安靜,隻有輕微的碗筷碰撞聲。
    這安靜卻比任何吵鬧都更讓人窒息,仿佛暴風雨來臨前令人胸悶的低壓。
    就在這時,蔣津年似乎注意到了黃初禮隻喝白粥,幾乎沒碰別的。
    他自然地伸出手,夾了一個小菜放到了黃初禮手邊的碟子裏,低聲說:“吃點這個,光喝粥沒營養。”
    他的動作自然而熟稔,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關心。
    這個在平日看來再尋常不過的舉動,此刻落在夏夏眼裏,卻像一根尖刺,狠狠紮進了她本就敏感緊繃的神經。
    她攪動粥勺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勺柄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叮”一聲響。
    這聲響不大,但在寂靜的餐廳裏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了頓。
    沈夢抬眼看過來,黃初禮也微微側目。
    蔣津年夾菜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然後才繼續將小菜放下,麵色不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然而,夏夏的目光卻直直射向蔣津年。
    她緩緩放下勺子,身體微微前傾,盯著蔣津年,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令人極其不舒服的尖銳:“津年哥,你就打算一直這麽無視我嗎?”
    餐廳裏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沈夢給想想喂飯的手停在了半空。
    想想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睜著大眼睛,看看夏夏姐姐,又看看爸爸媽媽,小臉上露出困惑和一絲不安。
    黃初禮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但她沒有抬頭,隻是繼續慢慢地喝著自己的粥。
    蔣津年放下了筷子,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夏夏,但那平靜之下,是清晰可辨的疏離和一種克製的疲憊。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沉默地迎視著夏夏充滿質問和隱隱控訴的眼神。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微微繃緊,似乎在權衡,又似乎在忍耐。
    這副沉默的姿態,卻仿佛助長了夏夏的氣焰。
    她的胸膛開始微微起伏,聲音裏帶上了更明顯的情緒波動,那種被刻意壓抑的委屈和不甘,此刻混合著陳景深灌輸的恨意,一起湧了上來。
    “是你說的,要好好照顧我。”她一字一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是冬冬用命換來的,讓你好好照顧我,這才過了一晚上,你就打算食言了嗎?連夾個菜,你的眼裏都隻有她?”
    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黃初禮。
    那姿態,充滿了挑釁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蔣津年的眉頭終於擰了起來,眼底閃過一絲清晰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奈和沉重。
    就在這時,沈夢輕輕放下了手裏的餐具,臉上帶著長輩特有的試圖調和矛盾的笑容,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
    “夏夏啊,來,嚐嚐這個水晶蝦餃,早上現包的,味道還不錯。”她說著,用公筷夾了一個晶瑩剔透的蝦餃,放到了夏夏麵前的碟子裏。
    她像是完全沒察覺到剛才的劍拔弩張,語氣自然得如同尋常聊天:“津年給初禮夾菜,那是他應該的嘛,他們是夫妻,互相照顧是分內的事,你也多吃點,把身體養好,才是正經。”
    沈夢的話,既點明了蔣津年和黃初禮關係的本質,又給了夏夏一個台階。
    然而,此刻的夏夏,哪裏還聽得進這種道理。
    她看著碟子裏那個精致的蝦餃,非但沒有感受到絲毫暖意,反而覺得無比諷刺。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譏誚的弧度,目光從沈夢臉上,緩緩移到蔣津年臉上,最後又掃過垂著眼瞼的黃初禮。
    “分內的事?”她重複著沈夢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尖銳:“那我弟弟呢?我弟弟為了救他,連命都沒了!這筆賬,又該怎麽算?到底誰更重要?是和他同床共枕的老婆,還是用命救了他的恩人的姐姐?”
    她死死盯著蔣津年,理直氣壯的質問:“津年哥,你告訴我啊!”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逼迫,逼他在恩情和愛情之間,做一個殘忍的選擇。
    沈夢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眉頭蹙起,眼中滿是擔憂和不讚同。
    想想被這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來。
    黃初禮終於抬起了頭。
    她沒有看夏夏,而是先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身旁女兒的小手,用眼神安撫著她,然後才平靜地轉向夏夏。
    她的目光清澈,沒有憤怒,沒有委屈,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種洞悉般的冷靜。
    蔣津年放在桌下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手背上青筋隱現。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翻湧的所有情緒都壓下去。
    然後,他抬起了眼眸。
    那雙總是沉穩深邃的眼睛裏,此刻沒有任何躲閃,也沒有夏夏期待看到的愧疚或動搖,隻有一片沉靜如寒潭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看著夏夏,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兩個人,當然是不一樣的。”
    他頓了頓,目光沒有任何偏移,清晰地繼續說道:“如果你執意想要聽到答案,那我就告訴你,當然是初禮更重要。”
    話音落下的瞬間,餐廳裏一片死寂。
    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夏夏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隨即變得慘白,那雙充滿恨意和期待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轟然碎裂,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被徹底羞辱的怒意。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黃初禮握著女兒的手,微微收緊,心口像是被什麽重重撞了一下,說不清是感動,是酸澀,還是對夏夏此刻反應的複雜悲憫。
    沈夢閉上了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想想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可怕的寂靜,縮在媽媽身邊,不敢出聲。
    蔣津年說完那句話後,便不再看夏夏,重新拿起了筷子,仿佛隻是陳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他的側臉線條冷硬,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決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即將到達頂點,夏夏眼中的怒火和屈辱即將噴薄而出時——
    “嗡嗡嗡……”
    蔣津年放在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李演”兩個字。
    這鈴聲暫時打破了凝固的僵局。
    蔣津年看了一眼手機,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拿起,對沈夢和黃初禮快速說了句:“部隊電話。”
    他說完便起身,大步走向了客廳外的陽台,並隨手關上了推拉門,隔絕了內外。
    幾乎在同一時間,沈夢也像是找到了離開的借口,對想想溫柔地說:“想想,吃好了嗎?奶奶送你去幼兒園,今天可不能遲到哦。”
    想想點點頭,從椅子上滑下來,牽住了奶奶的手,目光卻還怯生生地看向媽媽和那個看起來很可怕的夏夏姐姐。
    黃初禮對女兒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輕聲說:“跟奶奶去吧,乖。”
    沈夢帶著想想迅速離開了餐廳,將這令人尷尬而危險的殘局留給了黃初禮和夏夏。
    轉眼間,餐廳隻剩下她們兩人,隔著長長的餐桌,無聲地對峙。
    陽光依舊明亮,但氣氛卻冰冷得如同寒冬臘月。
    夏夏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臉色慘白,胸口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起伏不定。
    她死死地盯著黃初禮,那雙眼睛裏翻湧著嫉妒不甘。
    黃初禮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躲避她的目光。
    她慢慢地喝完了最後一口粥,才重新抬起頭,迎向夏夏那雙憤恨的眼睛。
    她的姿態從容,甚至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平靜,與夏夏的激動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到了嗎?”夏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和自嘲:“這就是你的好丈夫,我弟弟用命換來的照顧?真是諷刺!”
    黃初禮沒有立刻回應,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夏夏。
    過了幾秒,夏夏才緩緩開口,“我會一直留在津年哥身邊,誰都趕不走。”
    這句話,夏夏說得斬釘截鐵,仿佛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向黃初禮示威。
    黃初禮聞言,微微挑了挑眉。
    她的反應出乎夏夏的意料,沒有憤怒,沒有緊張,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用那種近乎淡漠的語氣,回應道:“隻要你開心,隨你。”
    這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像是一記重拳,打在了夏夏最脆弱的地方。
    她預設了黃初禮會激烈的反駁,會宣示主權,會和她爭吵,唯獨沒有料到,對方會是這種近乎無視的,帶著憐憫般的態度,這比任何激烈的反擊都更讓她感到挫敗和憤怒。
    “你……”夏夏的臉色更難看了。
    黃初禮卻不等她說完,緊接著,用更輕卻更清晰的聲音,問道:“但是,夏夏,你這樣真的開心嗎?”
    這句話猝不及防地剖開了夏夏所有偽裝的堅硬外殼,直刺她的內心。
    夏夏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開心?
    她怎麽可能開心?
    弟弟慘死的畫麵日夜折磨著她,對蔣津年愛而不得的執念啃噬著她,被陳景深操控的恐懼如影隨形,對黃初禮的嫉妒和恨意燃燒著她……
    她每一天都活在痛苦恐懼,憤恨和絕望交織的地獄裏!
    “我開不開心,關你什麽事?!”夏夏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椅子腿刮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
    她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前傾,死死瞪著黃初禮,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黃初禮,少在這裏假惺惺!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你以為你贏了?我告訴你,隻要我弟弟的恩情還在,隻要我還活著,你和蔣津年就別想安生!我會像一根刺一樣,永遠紮在你們中間!這是你們欠我的!是你們欠冬冬的!”
    她的情緒徹底失控,淚水混雜著恨意洶湧而出,但那淚水裏,早已沒有了最初的純粹悲傷,隻剩下扭曲的瘋狂。
    黃初禮依舊坐著,仰頭看著情緒崩潰的夏夏。
    她的臉上沒有害怕,也沒有厭惡,隻有一種深沉的,混合著醫生職業性的冷靜。
    她等夏夏的怒吼稍微平息,才緩緩站起身。
    “夏夏。”黃初禮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冬冬用命換來的,不是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最後的心願,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希望津年能對你好一點,那是一個孩子對姐姐最純粹的愛和祝福。”
    她頓了頓,看著夏夏驟然僵住的身體和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繼續清晰地說道:“可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是在實現冬冬的願望,還是在毀掉你自己,也毀掉冬冬用生命留下的最後一點美好?”
    “陳景深給你灌輸了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給你指的路,盡頭絕不是光明和幸福,隻會是更深的黑暗和毀滅,你被他當成了報複的工具,當成了傷害我們的刀,可最終被這把刀傷得最深的,隻會是你自己。”
    夏夏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黃初禮的話像不斷敲打著她。
    冬冬純真的笑臉,陳景深冰冷的話語,蔣津年剛才毫不猶豫的選擇,所有畫麵在她腦中瘋狂衝撞。
    “你閉嘴!”她歇斯底裏地吼道,仿佛這樣才能抵擋住內心的恐懼:“你懂什麽?你什麽都有!你憑什麽來教訓我?!”
    “我是什麽都有。”黃初禮點了點頭,承認得坦然:“但我擁有的,不是靠傷害別人,靠犧牲無辜得來的,夏夏,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用仇恨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們,但你想過沒有,除了讓冬冬在天上看著更難過,你還能得到什麽?”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懇切:“夏夏,真正的報仇,不是把自己變成和魔鬼一樣的人,不是去傷害無辜的人。而是拿起法律的武器,揭露真相,讓真正的凶手付出代價,冬冬的仇,我和津年一定會報,但絕不是用你現在這種方式。”
    “如果你願意,我們依然可以幫你,幫你擺脫陳景深的控製,幫你開始新的生活,這是我和津年,對冬冬,也是對你,最後的承諾和善意。”
    說完這番話,黃初禮不再停留。
    她深深地看了夏夏最後一眼,然後轉身平穩地離開了餐廳,將夏夏一個人留在了那片刺眼的陽光裏。
    夏夏僵硬地站在原地,淚水無聲地瘋狂流淌。
    黃初禮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中盤旋。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
    她頹然地跌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剛才強撐的凶狠和偏執,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迷茫和恐懼。
    她該怎麽辦?
    她到底該怎麽辦?
    陽光依舊明媚地照耀,卻照不進她心底那片越來越濃的黑暗。
    而在客廳外的陽台上,蔣津年已經接完了部隊的電話。
    電話內容簡短而緊急,關於隧道襲擊事件的初步聯合調查報告已經出來,某些線索的指向性更加明確,上級要求他盡快歸隊,參與後續的深度調查和行動計劃製定。
    歸隊的時間,迫在眉睫。
    他掛斷電話,轉過身,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餐廳裏夏夏獨自癱坐在椅子上的單薄身影,也能想象到剛才這裏發生了一場怎樣激烈的交鋒。
    他的目光沉靜而冷冽。
    陳景深,無論你躲在多深的暗處,無論你還有多少陰謀,我們的賬,很快就要清算了。
    他推開玻璃門,走回室內。
    目光與剛從餐廳出來的黃初禮相遇。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