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背，垮了。
    那在這裏盤踞多年的陰狠勁兒，跟著地上的橡膠棍一起，碎了。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撿起棍子，轉身，朝著儲物間更深的黑暗走去。
    陳宇跟了上去。
    媽的，總算把這老狐狸的殼給敲開了。
    這地方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單靠自己一個人橫衝直撞，就算有係統，也早晚得翻車。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通道狹窄，牆壁上濕漉漉的，往下淌著不明不白的液體。
    這裏是莊園光鮮外表下的腸子，肮髒，扭曲，充滿了腐朽與絕望。
    “我跟她，以前是兩口子。”
    走了很久，老鬼沙啞的嗓音才在通道裏響起，帶著一種被歲月磨平棱角的疲憊。
    陳宇沒出聲，聽著。
    “那時候年輕，窮得叮當響，但日子過得有奔頭。”
    老鬼的腳步很慢，像是在回憶裏跋涉。
    “她總說，等咱們攢夠了錢，就回老家開個小飯館，我炒菜，她收錢，再養條大黃狗。”
    陳宇心裏吐槽，好家夥，又是一出苦情大戲，這鬼地方的編劇可真夠卷的。
    “五年前，她上街買菜，就再也沒回來。”
    老鬼的聲音頓了一下。
    “我找瘋了，報警，貼尋人啟事，什麽法子都用盡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我花光了所有積蓄，從一個道上的人那兒買到了消息，說她被人弄到了一座叫‘翡翠島’的地方。”
    老鬼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當時就想，管他什麽龍潭虎穴，老子也得去闖闖。然後，我就把自己也‘賣’了進來。”
    “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是個‘耗材’，幹最髒最累的活。”
    “我花了兩年，才打聽到她的下落。”
    “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廢蝶’了。”
    老鬼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手裏的橡膠棍都在輕微發顫。
    “她不認得我了，眼睛裏什麽都沒有，就像一具會走路的屍體。那些畜生……把她給毀了。”
    陳宇能感覺到，身邊這個男人身上那股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想開口說點什麽，卻發現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當時想跟他們拚了，大不了一起死。”
    老鬼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
    “可她不認得我，我死了，她怎麽辦？繼續被那些畜生折磨嗎？”
    “所以，我忍下來了。”
    “我開始往上爬，用命去爬。打架，下黑手，告密，什麽髒活我都幹。我變得比他們更狠，更沒人性，一步步從‘耗材’爬到了管事的位置。”
    “我成了他們眼中的一條好狗。”
    老鬼的聲音裏，充滿了自厭和憎恨。
    “我有了點權力後，就開始暗中找那些跟我們一樣，心裏還藏著恨的‘廢蝶’。我偷偷給她們弄吃的，幫她們躲過那些變態的監工。”
    陳宇總算明白了，這老家夥，是在黑暗裏給自己點了一盞燈，也想給別人點一盞。
    “那張地圖……”陳宇開口問道。
    “那不是地圖。”老鬼搖了搖頭，語氣複雜，“那是一部用人命寫出來的‘甄別手冊’。”
    “每一個陷阱，都死過人。每一個標記，都是她們用血換來的教訓。”
    “這些年，我們用這個法子試過很多人。有的人拿到地圖，第二天就傻乎乎地去闖那些陷阱，死得無聲無息。”
    “有的人，拿到地圖，嚇破了膽，第二天就把它交上去邀功，然後被當成垃圾處理掉。”
    “還有更多的人，拿到地圖，就當沒看見，繼續麻木地活著，直到爛死在這裏。”
    老鬼轉過頭，深深地看了陳宇一眼。
    “像你這樣，不僅看穿了一切，還他媽反過來把我們當猴耍的……是第一個。”
    陳宇撇了撇嘴，心說，沒係統，我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不過嘴上還是謙虛了一下：“運氣好而已。”
    “運氣？”老鬼搖了搖頭，“這不是運氣。你的眼睛，跟我們不一樣。你看待這個地方，就像在看一個……一個棋盤。”
    “我們都是棋子，而你，是那個下棋的。”
    這評價有點高了，陳宇心裏有點小爽。
    談話間，兩人走到了一條通道的盡頭。
    麵前是一堵平平無奇的石壁，跟周圍的牆體沒什麽兩樣，甚至更加潮濕，上麵長滿了青黑色的苔蘚。
    老鬼停下腳步，伸出粗糙的手，在石壁上摸索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
    片刻後，他找到了某個位置，用力按下一塊毫不起眼的磚石。
    “哢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聲響起。
    麵前的石壁，竟然無聲地向一側滑開，露出了一個黑得能吞噬一切的山洞入口，一股比通道裏更陰冷的土腥氣撲麵而來。
    老得瑟，還有隱藏地圖？
    陳宇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心裏盤算著。
    老鬼轉過身，用雙渾濁的眼睛，鄭重地看著陳宇。
    “我們一直在等，等一個能打破這個死局的人。”
    “我們有恨，有不怕死的決心，但我們缺一個腦子，一個能帶著我們衝出去的腦子。”
    “小子……”
    老鬼顫抖著身子。
    “我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把這個人間地獄，徹底掀翻！”
    陳宇看著老鬼眼中那團複仇的烈火，也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那股被點燃的殺意。
    他需要幫手。
    他需要熟悉內部情況、同樣充滿仇恨的盟友。
    他的計劃，在這一刻，瞬間升級。
    從一個人的潛行刺殺，變成了一場策動整個莊園的內部暴亂！
    媽的，單排變五排了？
    這感覺……真他媽不錯！
    陳宇沒有絲毫猶豫，對著老鬼，重重地點了點頭。
    “算我一個。”
    老鬼眼中的火焰，瞬間暴漲！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那是一個壓抑了五年，終於看到希望的笑容。
    “好！好！”
    他重重地拍了拍陳宇的肩膀。
    “跟我來！”
    老鬼率先走進了山洞，陳宇緊隨其後。
    山洞裏很黑，但走了幾十米後，前方出現了微弱的火光。
    隨著兩人不斷深入，火光越來越亮，空氣也變得幹燥溫暖起來。
    繞過一個轉角，眼前的景象，讓陳宇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頂懸掛著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四周的石壁上，點著幾十個火把，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
    而溶洞的中央，或坐或站，聚集著幾十個女人！
    她們一個個形容枯槁，身上穿著和萍姐一樣的灰色囚服，很多人身上都有著觸目驚心的傷疤，甚至殘疾。
    她們就是老鬼口中的“廢蝶”！
    本該被處決，本該被當成垃圾焚化的“廢蝶”！
    可她們的眼神，沒有一個像陳宇在垃圾場看到的那樣麻木、空洞。
    那幾十雙眼睛裏，全都燃燒著和老鬼眼中一樣的火焰！
    仇恨！
    不甘！
    以及，對生的渴望！
    在人群的最前方，站著一個女人。
    她身形消瘦，臉色蒼白，但腰背挺得筆直。
    正是萍姐！
    她看到陳宇，那雙銳利的眼睛直直地射了過來，審視著這個打破了她們所有計劃的年輕人。
    陳宇也看著她，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個巨大的疑問，湧上他的心頭。
    這麽多人……
    她們是怎麽躲過“蝶夢”劇毒的？
    那七天融化成血肉的死亡詛咒，她們是怎麽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