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間隔三米。
    這個距離，既能保證在突發情況下相互策應，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身體接觸。
    森林裏沒有風。
    落葉堆積得很厚，踩上去軟綿綿的，幾乎吸收了所有的腳步聲。
    除了那隻領路的巨大烏鴉偶爾發出的輕微“呱”聲，四周安靜得可怕。
    但這種物理上的安靜，對於此刻的陳宇和蘇清竹來說，是一種加倍的折磨。
    因為他們的腦子裏，實在是太吵了。
    一片死寂中，陳宇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聽到了。
    又聽到了。
    那個屬於蘇清竹的，帶著懊惱和羞憤的聲音，不打任何招呼，直接在他顱內響起。
    “他剛才肯定也聽到了……我怎麽會想那種事……真是丟死人了……”
    “不過……他背靠著我的時候，好像……好像也沒那麽討厭……”
    “他的身材……確實還挺好的……”
    陳宇腳下的一根枯枝被他踩斷，發出清脆的“哢嚓”聲，在寂靜的林中格外刺耳。
    他差點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我靠！】
    【大姐，你玩真的啊？】
    【還帶回味的？這畫麵感也太強了吧？】
    陳宇感覺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他不敢回頭，隻能加快了腳步，試圖把那尷尬的聲音甩在腦後。
    可他剛走出兩步，就感覺背後傳來一道幾乎要將他後背燒穿的視線。
    蘇清竹的腳步也停了。
    她的身體繃得筆直，握著槍的手指差點扣動扳機。
    那張俏麗的臉蛋，此刻黑得堪比鍋底。
    因為陳宇那粗俗不堪，充滿了流氓氣息的內心吐槽，也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她的耳朵。
    “這小妞的腰是真細，剛才扶她的時候摸了一把，手感絕了。”
    “腿也夠長，要是穿上泡泡女那件黑色的網眼絲襪……嘖嘖，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就是不知道，她那高冷的樣子，在床上會不會也這麽帶勁……”
    轟。
    蘇清竹的血氣直衝頭頂。
    她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這個混蛋！流氓！人渣！
    他腦子裏除了這些齷齪的東西，就不能想點別的嗎？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陳宇腦補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麵。
    【完犢子，她肯定也聽到了。】
    【這下真玩脫了，她不會真的在這裏一槍崩了我吧？】
    【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起碼老子爽過了。】
    蘇清竹：“……”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那起伏的弧度，又被陳宇的眼角餘光精準捕捉，並迅速轉化成新一輪的內心彈幕。
    【我操，有料，真有料。】
    【生氣的時候，這起伏更大，更帶感了。】
    【這誰頂得住啊。】
    蘇清竹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她真的，真的有一種衝動，拔出槍，對著前麵那個混蛋的後腦勺，清空整個彈匣。
    理智。
    理智告訴她，現在是在執行任務。
    他們被困在詭異的鴉語山，前路未卜，這隻烏鴉是唯一的線索。
    內訌，隻會讓兩人都死在這裏。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一個在前麵走走停停，一個在後麵咬牙切齒。
    誰也不說話。
    但誰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這種感覺，比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還要讓人羞恥。
    他們開始下意識地觀察對方的微表情和肢體動作，試圖從這些細節中，去驗證自己聽到的“心聲”是不是真的。
    結果是，每一次驗證，都讓他們的尷尬和羞憤，更上一層樓。
    又走了一段路。
    蘇清竹的腦子裏，再次響起了陳宇的聲音。
    【這林子裏的路也太難走了，這娘們要是穿著白天的裙子該多好。】
    【萬一摔一跤，春光乍泄……那我豈不是賺大了？】
    蘇清竹的臉頰控製不住地發燙，她下意識地收緊了雙腿，走路的姿勢都變得有些僵硬。
    幾乎是同時，陳宇的腦子裏，也響起了蘇清竹的聲音。
    “這家夥的側臉……好像還挺帥的……”
    “認真起來的樣子，跟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賤樣完全不同……”
    “要是……要是他能主動一點就好了……在這種地方，女孩子不都希望被保護嗎……”
    陳宇腳下一滑，這次是真差點摔了。
    他穩住身形，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反複重塑。
    【大姐！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一會兒想殺我，一會兒又想我主動點？】
    【女人心，海底針，古人誠不我欺啊！】
    蘇清竹聽到他內心的咆哮，臉頰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
    她終於受不了了。
    這種精神上的淩遲，比任何酷刑都更讓她崩潰。
    她猛地加快腳步，衝到陳宇身邊，壓低了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陳宇你閉嘴！”
    陳宇一臉的莫名其妙，攤開手。
    “我沒說話啊？”
    “你……”蘇清竹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你腦子裏！能不能想點正經的！比如怎麽出去！比如案子！”
    陳宇眨了眨眼，表情無辜到了極點。
    “蘇大隊長，你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這裏磁場不正常，影響腦電波，產生點幻覺很正常的。”
    【裝，你接著裝。】
    【老子就是想了，怎麽滴吧。】
    【你還不是一樣，心裏騷得一批，還裝什麽貞潔烈女。】
    蘇清竹的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
    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個男人逼瘋了。
    兩人怒目而視，呼吸可聞。
    詭異的森林，尷尬的對峙，還有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因為“心聲”而產生的奇特情愫。
    這一切，讓這趟夜探鬼路的旅程，畫風徹底跑偏。
    最終，還是蘇清竹先敗下陣來。
    她狠狠地瞪了陳宇一眼，扭過頭，不再看他。
    再說下去，她怕自己真的會控製不住開槍。
    兩人繼續跟著那隻烏鴉往前走。
    隻不過這一次，他們之間的氣氛，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尷尬依舊，但似乎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聽到對方的心聲就如同驚弓之鳥。
    漸漸地，從震驚，到尷尬，再到麻木……
    最後，甚至都有點想笑了。
    陳宇聽著蘇清竹腦子裏那些一會兒擔憂一會兒嬌羞，如同過山車般起伏的念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小妞，還挺可愛的。】
    蘇清竹聽著陳宇那些一會兒流氓一會兒正經，如同精神分裂般的吐槽，緊繃的嘴角也出現了鬆動。
    【這個混蛋，好像……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時間，就在這種詭異的“坦誠相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許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兩個小時。
    就在他們幾乎快要習慣這種24小時無間斷情感直播的時候。
    “呱——”
    走在最前麵的那隻巨大烏鴉，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怪叫。
    它猛地振動翅膀，帶起一陣氣流，卷起地上的落葉，衝天而起。
    龐大的身影在空中盤旋了一圈，隨後便消失在了濃密的樹冠之後，再也看不見了。
    同一時間。
    陳宇和蘇清竹腦子裏那些煩人的“鴉語”，也戛然而止。
    世界，瞬間恢複了它應有的寂靜。
    兩人都停下了腳步。
    他們抬起頭，看向烏鴉消失的方向，眼中都帶著茫然。
    這就……結束了？
    陳宇晃了晃腦袋，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沒有了蘇清竹那糾結的聲音，他還有點不習慣。
    他轉過頭，看向身旁的蘇清竹。
    蘇清竹也正看著他，眼神複雜。
    兩人對視了一眼，又都飛快地移開了視線，氣氛再次變得尷尬起來。
    陳宇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看來，我們的‘導遊’下班了。”
    蘇清竹沒有接話，而是環顧四周。
    他們驚愕地發現，周圍那些如同鬼手般張牙舞爪的樹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稀疏起來。
    前方不遠處，能看到城市的燈光。
    他們……走出來了。
    兩人快步向前，穿過最後一片林地。
    當他們的腳踩在堅硬的水泥路麵上時，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冰冷的柏油路，昏黃的路燈，還有遠處傳來的汽車鳴笛聲。
    一切都顯得那麽真實，又那麽不真實。
    他們正站在建國路那個臭名昭著的死亡直角彎處。
    這裏，正是他們之前進入森林的地方。
    繞了一大圈，他們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