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涼了半截。
    我操……
    這他媽是人肉！
    這個所謂的“垃圾天堂”，這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竟然是個食人村！
    他們鍋裏燉的，是人！
    那個胖大嬸剛剛遞給小孩吃的，也是人肉！
    極度的惡寒從陳宇的腳底板直竄而起，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想扭頭就跑，但理智死死地釘住了他的雙腳。
    不能動。
    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
    周圍那些“村民”還在各忙各的，那些孩子們還在嬉笑打鬧，那份祥和與淳樸的景象，此刻在陳宇的眼中，變成了一副最恐怖的畫卷。
    他輕輕地、用隻有兩人能察覺到的幅度，用胳膊肘拱了拱身旁的嚴正。
    嚴正的身體是僵的。
    陳宇不用看也知道，這個老刑偵絕對也發現了不對勁。
    嚴正的視線一直盯著前方，就像在欣賞村落的風景，但他那緊繃的下顎線，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
    “先離開再說！”
    嚴正的聲音很低，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老銀幣就是老銀幣。
    “大哥，太謝謝你們了！我們得趕緊回去接同伴了，她們還在外麵等著呢！”
    嚴正的語氣裏充滿了感激和急切。
    這裏的人們淳樸地笑著，對他們擺了擺手。
    陳宇和嚴正對視一眼，默契地轉身，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他們的腳步不快不慢，保持著一個正常的頻率。
    每走一步，陳宇都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被無數道目光穿刺著。
    他甚至能想象到，身後那些淳樸的笑臉，在他們轉身的刹那，會變成怎樣一副貪婪噬人的模樣。
    他現在腦子裏全亂了。
    這些人是誰？
    林弈日記裏寫的“原住民”就是這群食人魔？
    “垃圾，是唯一的路”，就是通往別人餐桌的路？
    那他們喝下去的水……
    陳宇的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重新繞回那座巨大的廢棄輪胎後麵，徹底離開了村落的視線範圍。
    噗通。
    嚴正一下靠在了輪胎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難看至極。
    陳宇也扶著膝蓋，幹嘔了幾聲，卻什麽都吐不出來，隻有酸水往上湧。
    “你……看到了？”嚴正沉聲問道。
    “看到了。”陳宇抬起頭，臉色發白，“鍋裏那個，是人手吧？上麵還他媽戴著戒指。”
    嚴正閉上眼睛，沉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了。
    風吹過垃圾山，塑料袋嘩嘩作響，像是無數冤魂在低語。
    之前那聽起來天真無邪的童謠，此刻也變得陰森詭異。
    “我操……”陳宇狠狠一拳砸在輪胎上，“這叫他媽的世外桃源？這他媽是人間地獄！那幫人……那幫人怎麽能……”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那些人臉上的單純和善良，那些孩子眼中清澈的光，怎麽會和鍋裏那隻燉爛的人手聯係在一起？
    “林弈那孫子，真是坑死人不償命！”陳宇罵罵咧咧，“‘垃圾，是唯一的路’？這王八蛋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
    嚴正沒有接他的話，他靠著輪胎，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一個極其複雜的案子。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是一個探員的本能發問。
    陳宇也冷靜了一些，開始分析眼前的處境。
    “怎麽辦？”他看向嚴正，“這個地方，是肯定不能待了。但蘇清竹她們的傷拖不起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他們本以為找到了希望，結果一腳踩進了更深的絕望裏。
    這個“原住民村落”，是個比黑市更危險的陷阱。
    黑市隻是要錢，這裏是要命，而且是字麵意義上的“吃幹抹淨”。
    “這裏不是出路。”嚴正的語氣很肯定，“我們得想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陳宇苦笑起來，“老嚴，我們現在兩眼一抹黑。”
    “外麵有什麽人？有多少個‘泰坦’小隊，‘刺蛇’小隊？這個世界的‘觀察者’或者說管理員，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們一無所知。再這麽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你覺得我們能活幾天？”
    一番話說得嚴正再次沉默。
    是啊，信息。
    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信息。
    沒有信息，他們就像是闖進黑暗森林的小白兔，不知道哪裏有獵人，哪裏有陷阱。
    陳宇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
    回去找蘇清竹她們？然後呢？
    待在那個破地方等著免戰牌時間結束，然後被新的敵人找上門？
    還是繼續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城市裏探索，祈禱下一個遇到的不是食人魔？
    他的腳步停住了。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裏成型。
    他轉過身，看著嚴正。
    “不，我們得回去。”
    嚴正倏地睜開眼睛，用一種看瘋子的表情看著陳宇。
    “你瘋了？！”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回去幹什麽？給他們加餐嗎？你沒看那鍋肉？你信不信，下一鍋燉的就是你我！”
    “老嚴，你先冷靜！”陳宇抬手下壓，示意他別激動，“你仔細想想，這件事不對勁，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人家鍋都架好了，就等我們這倆新鮮食材自投羅網了！”嚴正沒好氣地說。
    “是，他們吃人，這沒得洗。”陳宇說到這裏，自己也覺得有點反胃，“但你不覺得，他們的狀態很奇怪嗎？尤其是那些孩子，還有那些年輕人。那種淳樸，那種與世隔絕的眼神，能裝出來嗎？”
    陳宇回想著村落裏的每一個人。
    “一個專業的演員，或許能騙過我們一時。但一個村子，男女老少，幾十號人，每個人都表現得那麽天真無邪？連那些幾歲大的孩子都是？這不符合邏輯。”
    “如果他們真的是一群以食人為樂的惡魔，身上必然會帶著我們能感知到的戾氣和凶性。”
    “但他們沒有。他們給我的感覺，隻有好奇和一點點膽怯。這兩種特質，怎麽會出現在一群食人魔身上？”
    嚴正被陳宇問住了。
    他作為一名老刑偵，觀察人的經驗何其豐富。
    他也承認，那些村民的狀態，和他認知中的任何一類罪犯都對不上號。
    陳宇看他有所鬆動，繼續加碼。
    “我們現在的處境是什麽？是絕境。蘇清竹、李晴、你，都是重傷員。”
    “我們沒有藥，沒有安全的庇護所，更沒有關於這個世界一星半點的情報。‘免戰牌’的時間一過，我們就是砧板上的肉，誰都能來剁一刀。”
    “這個村子，雖然危險，但它可能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陳宇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想想，老奶奶說，這裏的規矩隻針對我們‘外來人’，他們不需要遵守。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是獨立於這個死亡遊戲係統之外的存在！”
    “他們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但又不受規則束縛。他們就是林弈筆記裏提到的，離開這裏的關鍵——原住民！搞清楚他們為什麽吃人，搞清楚他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風險很大，我他媽也怕被做成廣式早茶。”陳宇痞氣地咧了咧嘴，“但收益更大！一個可能絕對安全的庇護所，加上關於這個世界的核心情報！這個險，值得冒！”
    嚴正死死地盯著陳宇，胸口劇烈起伏。
    理性告訴他，陳宇的分析是對的。
    他們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沒有後路可退。
    常規的求生方式，對他們來說就是等死。
    想要活，隻能兵行險著。
    可是……感性上，那鍋翻滾的人肉湯，那截戴著戒指的手，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再次走進去。
    “你……你有什麽計劃？”良久，嚴正艱難地開口。
    陳宇聳了聳肩，“我們就賭一把，賭他們不是純粹的惡，賭他們有我們不知道的苦衷。而且……”
    陳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這人，直覺一向很準。我覺得，那位老奶奶，不是壞人。”
    嚴正看著陳宇那張年輕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最終，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仿佛吐出了他這大半輩子探案生涯建立起來的所有規條和謹慎。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跟你小子混，真是遲早要把命搭進去。”
    他站直了身體，整了整自己破爛的衣服。
    “走吧。”
    “啊？”陳宇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走啊！還愣著幹什麽？”嚴正瞪了他一眼，“不是要回去談談嗎？舍命陪君子了！”
    陳宇笑了。
    兩人再次轉身，朝著那個散發著肉香，也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村落，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這一次，他們的臉上沒有了初見時的震驚和好奇，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