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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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湧回來的瞬間,溫照影被他拽著往門後縮。
他的手臂橫在她身前,替她擋住突出的木箱棱角,這少年平日裏再張揚,此刻卻把所有動作都收得極輕,連急促的呼吸都貼在她耳後,成了細不可聞的氣音。
溫照影深吸一氣,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你我如今,真有秘密了。”
對方不可察覺地顫了顫,漸漸把手放下。
門外,顧客州正一間間地推開房門,混亂的聲音越來越近。
江聞鈴的喉結滾了滾,突然往旁邊挪了半寸,刻意拉開距離,卻不小心碰倒了腳邊的銅燈台。
“哐當”一聲輕響,在這死寂裏像炸了個響雷。
“裏麵有人?”顧客州的聲音陡然拔高,緊接著就是推門的聲響。
“吱呀”,木門被推開條縫,光線像把刀劈進來,落在他們腳邊。
兩人的心跳已經提到嗓子眼,溫照影垂眸看,地上燈具太多,連顧客州也一時邁不開腿。
她拿出帕子,捂住口鼻。
江聞鈴從背後看到,她平日裏再冷靜,此刻後頸的碎發都被冷汗濡濕了。
“夫人?”顧客州的聲音就在門外,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應一聲。”
溫照影的的手指不可察覺地顫抖著,呼著熱氣,低眸看,她邁不出這些銅鐵廢物。
“夫人!”顧客州喘著氣,又喊了聲。
江聞鈴藏在木箱後,看著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往前湊。
“夫君……”她挪到能擋住江聞鈴的位置,才低聲應。
“哢噠!”顧客州用力踢開燈具,錦袍都被割開了口子,他站在光亮裏,看著暗處發抖的溫照影,心都快跳出來。
“夫人!”他喊出聲,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
他攥緊了拳,指節泛白,剛才簽契約時的篤定和得意,早被這突如其來的空落衝得一幹二淨。
閣樓裏的寂靜像潮水般湧上來,帶著點冰冷的寒意。
他的目光根本無暇他顧,落在溫照影略帶泛紅的眼尾,正要伸出手牽她走,才發現她的腳踝被燈具劃了許多細細的紅痕。
“我是想進來看看屋子的布局,不慎絆倒……”溫照影解釋著,一邊遮擋木箱後的身影,一邊試圖往他那處挪。
可她頓住了腳步,顧客州竟蹲下,一手搭上她的膝蓋,一手扶住她的腰,往上一提,穩穩把她抱在懷裏。
雪白的裙擺下垂,輕輕搖曳著。
她無措地抿唇,最終選擇把臉埋進他的懷裏。
顧客州抱著她往外走時,靴底碾過碎木的聲響格外清晰。
溫照影從他臂彎裏抬眼,瞥見木箱後那道玄色的影子……
江聞鈴正貼著箱壁站著,繃得筆直,目光落在她被抱走的方向……
出了閣樓才發現,晨霧已經散了。
馬車剛停在巷口,就圍攏了些看熱鬧的街坊。
“瞧瞧這世子,把夫人寵得跟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親自抱著上馬車呢!”
“侯府的公子就是不一樣,哪舍得讓婆娘受半分累?”
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漫過來,混著街市的吆喝,熱熱鬧鬧的。
中介站在閣樓門口,還在跟旁人炫耀:“看見沒?這樓。顧世子一口價就買下來記在夫人名下了!”
可這些話,顧客州一句也沒聽進去。
剛才的空落和慌亂還沒散盡,此刻掌心能觸到她溫熱的皮膚,鼻尖能聞到她發間的木簪香,就覺得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
“都圍著做什麽?”
他抬眼掃了圈圍觀的人,語氣裏沒什麽情緒,既沒有往日被恭維時的自得,也沒有被打擾的不耐。
顧客州彎腰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的瞬間,他才鬆了眉,伸手碰了碰溫照影的腳踝:“還疼嗎?”
窗外的豔羨聲還在飄,可他隻盯著懷裏人的眉眼。
他此刻才驚覺:那些“寵妻”“貼心”的誇讚,哪有她此刻安安穩穩靠在他身邊重要?
馬車緩緩駛動,把街市的喧囂和豔羨都拋在了身後。
“去叫醫師。”他說著就要下車,卻被溫照影攥住了衣袖。
“不用,”她低頭看了眼腳踝的紅痕,聲音還有點啞,“隻是擦破點皮。”
馬車裏鋪著厚厚的軟墊,角落裏的熏香正慢慢散開。
溫照影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想起木箱後江聞鈴的眼神。
而顧客州正坐在對麵,小心翼翼地替她檢查傷口,指尖碰過她皮膚時,輕得像在對待稀世珍寶。
她眨眨眼,她不知道顧客州從什麽時候變了,是真的變了。
是她摔碎檀木盒子時?還是她執意分房時?
抑或是……江聞鈴開始逾矩時?
縱然心中有許多疑問,可她能確定,他們或許能像此刻這樣,在一場虛驚後短暫相依,卻注定走不到長久相伴的那一步。
他的在意不純粹,那叫她窒息的占有與私欲,隻要展露出一點,就足以湮滅他此刻的溫柔。
馬車裏的熏香漸漸濃了,溫照影卻覺得胸口發悶。
隻要一靜下來,桃木門後的黑暗就會漫入腦海。
江聞鈴攥著她後領的掌心溫度,火折子亮起時他眼底的慌張,還有兩人貼得太近時,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
那樣近的距離……
“嫂嫂。”
他當時是這麽喊她的。
這兩個字像一道無法反駁的詔令,將所有不該有的悸動都釘在原地。
她是他的嫂嫂,是顧客州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哪怕隻是在黑暗裏意外的短暫相依,都像是踩破了規矩的邊界。
溫照影閉了閉眼,將臉轉向車窗。
窗外的街市還在流動,賣花姑娘的吆喝聲、銅錢碰撞的脆響,都在提醒她回到現實。
可桃木門後那落在她臉上的、不舍的目光,卻像枚細針,輕輕紮在心上,稍一呼吸就泛起麻癢。
她知道這不對。
可那時的黑暗雖讓人害怕,卻比此刻馬車裏的熏香更讓人清醒。
至少在那裏,沒有誰是“世子”或“世子妃”,隻有兩個被意外困住的人,隻有真實的慌張與試探。
而現在,她靠在顧客州為她鋪好的軟墊上,被他的溫柔與掌控同時包裹著,像被放進精致的籠子裏。
籠外是人人豔羨的安穩,籠內卻藏著桃木門後那點不該有的、卻又揮之不去的餘溫。
“夫君。”她試圖讓自己認清處境,“我想用那閣樓,開一家繡坊。”
是的,這才是她該做的,該想的。
她要開一家繡坊,這是她自立的底氣,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都依夫人的。”顧客州小心地揉著她的腳踝,笑道。
她回以一個最溫婉的笑容,心中已經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