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金屋藏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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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日,溫照影都泡在繡坊裏繡那副繡樣,後日就要呈遞給聖上,日子越是臨近,她就越忐忑。
    她照著顧客州畫的稿子,繡了好幾版,各流派的繡品都被她研究了個遍。
    “夫人,先歇一會吧。”顧客州端著茶水進來,拿開她手中的細針,“你多慮了,聖上不會刁難你,這是個機會,不是考驗。”
    道理她自然懂,但這畢竟是聖上……
    “嶽父來信,後日就要歸京。”
    他這一句話,全然把溫照影撲在繡樣上的心攪亂了,一時不知該操心哪樣,頭暈得發慌。
    “你看,事情是忙不完的,”顧客州扶著她到榻上,給她蓋上棉被,“你也別想著繡坊要親力親為,哪能有這精神?”
    他隻偶爾過來,每次都是說這些渾話。
    溫照影心中鬱悶,翻了個身,不想應話。
    兜兜轉轉,為的不就是讓她永遠留在侯府,做他的世子妃足矣。
    她睡眼朦朧,瞥見顧客州走到案桌,收拾起幾十份繡樣,放在暗格裏,眼皮沉重,陷入一片混亂。
    “轟隆——”
    溫照影猛地睜眼,直起身來,把一旁的青禾也驚醒:“夫人,怎麽了?”
    “繡樣呢?”她的額頭冒著冷汗,幾乎是脫口而出。
    “姑爺放在暗格了。”青禾摁了摁她的肩膀,起身去格子裏拿,卻頓住了,“夫人……鎖被撬開了。”
    溫照影發現繡樣不見時,並未急著尋找。
    溫照影猛地掀開被子,赤著腳衝到案前。
    暗格的銅鎖歪在一邊,裏麵的繡樣底稿空了大半,隻剩最開始畫的兩版廢稿,她熬夜繡的正稿和顧客州畫的定稿都沒了蹤影。
    “姑爺走前還說鎖好了。”青禾聲音發顫,“難道是……”
    “不是府裏的人。”溫照影指尖撫過鎖芯,那裏有層極薄的滑石粉,江聞鈴說過,這是江湖上常用的開鎖手法。
    “青禾,去給染坊送句話,說‘石綠染得太沉,需加兩成梔黃’。”
    她走到窗邊,看著巷口那棵老槐樹。
    樹影裏藏著個穿玄色勁裝的身影,是江聞鈴安排的護衛——他早料到李慶餘黨會反撲,這幾日一直讓人盯著繡坊。
    雨越下越大,從窗口看去,甚至已看不清十步以內的槐樹。
    可,不到半個時辰,江聞鈴就從後門進來了。
    他手裏攥著個染血的布包,玄色衣袍的袖口還在往下滴著水,顯然是剛追過人。
    “在城西破廟裏找到的。”
    他把布包往案上一放,裏麵正是那卷繡樣底稿,邊角沾著點泥卻沒破損:“抓了兩個活口,已經送進刑部大牢,是李慶的管家指使的。”
    溫照影剛要開口,就見他抬手按了按側腰,指縫裏滲出血來。
    血水混著雨水,“滴答”一聲,滴落在木板上,暈染出胭脂色。
    溫照影看去,雖是玄色的衣服,也不難看出是道很深的口子。
    “怎麽傷的?”她去翻藥箱,語氣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急。
    “追的時候被暗算了。算那群龜崽子的。”
    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目光卻先掃過她的繡案:“沒耽誤嫂嫂繡樣吧?後天就要呈給陛下了。”
    “耽誤不了。”她不顧他反抗,強行把他按在凳上,用剪刀剪開他的衣袍。
    傷口周圍的皮膚被雨水泡得發白,她拿棉布蘸著烈酒擦時,他疼得悶哼了一聲,卻反手按住她的手腕。
    “嫂嫂輕點……嫂嫂這力道,比繡針還狠。”
    溫照影紅了耳,這種語氣……隻有做房事時才……
    她的手頓了頓,抬眼時正撞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底帶著點笑意,卻藏不住疼,睫毛上還沾著點水珠,像剛從雨裏撈出來的山雀,看著莽撞,卻把最珍貴的東西先護在了懷裏。
    “知道疼還敢追?”她嘴上說著,努力集中注意,手上的力道放輕了。
    “李慶的餘黨本就喪心病狂,你該等官差來了再動手。”
    “等官差來,繡樣早被燒了。”他盯著她垂著的眼睫,聲音低了些,“嫂嫂為這繡樣熬了三夜,不能被他們毀了。”
    她的指尖忽然有些發燙。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無法做一個稱職的嫂嫂。
    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真誠坦率,意氣風發之人。
    他從不說那些“我會護著你”的話,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候衝在前麵。
    “下次別這麽莽撞……”她往傷口上撒藥粉時,聲音輕得像歎息,“你的命比繡樣金貴。”
    江聞鈴的耳尖倏地紅了,傷口都不疼了,笑得不值錢。
    你的事,比我的命金貴。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在這兒守著,保證沒人再敢來偷。”
    他說得坦蕩,目光卻沒移開。
    藥箱裏的薄荷味混著她身上的蘭草香,竟讓他覺得腰上的傷口都沒那麽疼了。
    包紮好了,他就坐在一邊看著她繡,這是第一次,這麽近,她卻沒有推開他。
    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抿著唇穿針的樣子,比任何繡樣都好看。
    忽然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是顧客州帶著人來了。
    他顯然也收到了消息,語氣裏帶著點刻意的關切:“夫人,聽說繡樣找到了?沒受驚吧?”
    江聞鈴瞬間繃緊了脊背。
    溫照影卻比了個“別慌”的手勢,轉身往衣櫃走。
    衣櫃最底層是空的,鋪著厚厚的棉絮,原本是放冬衣的,此刻正好能藏人。
    她把江聞鈴往衣櫃裏推,誰料發帶被櫃門勾住!
    解開時,顧客州已經推門進來了。
    “夫君怎麽來了?”她打開房門時,臉上已看不出半點異樣。
    顧客州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圈,又掃過內室:“聽說繡樣丟了,我來看看。”
    他往裏走了兩步,忽然停在衣櫃前,“這衣櫃怎麽敞著條縫?”
    溫照影的心提了提,麵上卻笑著去關櫃門:“方才找件披風,忘了關。夫君放心,繡樣找回來了,是聞鈴弟弟幫忙查到的。”
    她特意加重“聞鈴弟弟”四個字,果然見顧客州的注意力立刻轉了向:“又是他?他倒是消息靈通。”
    “畢竟是他護著舒輕紡,那些賊自然怕他。”
    她順勢替江聞鈴遮掩,又拿起繡樣底稿:“夫君看,這配色要不要改改?說不上哪裏怪。”
    顧客州的畫技在京城無出其右,指著底稿說:“加兩筆鵝黃試試,襯得石綠更活。”
    兩人討論著配色時,衣櫃裏的江聞鈴正屏住呼吸。
    他能聽見她的聲音,溫和裏帶著點刻意引導的狡黠。
    能聞到她留在棉絮上的蘭草香,和他腰間紗布上的藥味混在一起。
    忽然聽見她笑了,聲音很輕,像羽毛掃過心尖……
    等顧客州離開,溫照影打開衣櫃時,見江聞鈴正蜷著腿坐在棉絮上,玄色衣袍沾了些棉絮,像隻被圈住的大型犬。
    他笑起來,眼下疊起一層淺淺的臥蠶,目光亮得像藏了星光:“嫂嫂,你為什麽要把我藏起來。”
    她躲開他的眼神,沒說話,隻反手把他從衣櫃裏拉出來。
    棉絮從他身上掉下來,落在她的裙擺上,像落了場細雪。
    青禾端著鵝黃線進來時,正巧撞見,愣的說不出話。
    姑爺剛剛……是來過的,對吧?
    可……
    成平侯剛從衣櫃裏出來,玄色衣袍的領口還敞著,露出裏麵纏著紗布的側腰,而夫人的指尖正抵在他胸口,像是在推他,力道卻輕得像拂塵。
    “青、青禾?”
    溫照影先回過神,指尖觸電似的收回,發帶卻順著動作滑到肩頭,青絲垂落。
    江聞鈴趕緊彎腰去撿地上的絲線,手背不經意蹭過她的裙角。
    棉絮沾在他的袖口,和她裙擺上的那片正好成對,像個誰也拆不散的結。
    “我來撿。”他的聲音有點啞,目光掃過青禾。
    青禾頓時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
    她慌忙低下頭,把線盤往桌上一放:“夫人。”
    她不敢抬頭,卻能聽見身後的動靜:夫人似乎倒吸了口氣,接著是布料摩擦的輕響,像是江聞鈴往後退了半步。
    “知道了。”溫照影的聲音有點發緊,“你先下去吧,線放在這兒就行。”
    青禾幾乎是逃著出去的。
    門合上的瞬間,溫照影聽見江聞鈴低笑了一聲,已經氣到無奈:“還笑?被人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看見又如何?”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竟有了一絲得意,“難道嫂嫂怕了?”
    “……”
    青禾躲在廊下,聽見繡架被碰倒的輕響,接著窸窸窣窣,像有人在慌忙扶繡架,卻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而此刻的內室裏。
    江聞鈴正扶著溫照影的胳膊,幫她穩住撞歪的繡繃。
    “再鬧就出去。”她瞪他一眼,歎氣。
    江聞鈴挑眉,貼得更近了:“嫂嫂剛才藏我時,可比現在緊張多了。”
    “是不是怕顧客州看見?”
    “胡說什麽。”
    她亂了的心緒,口不擇言:“他若看見你在這兒,又要疑神疑鬼。”
    “哦?隻是怕他疑神疑鬼?”
    他往前湊了半步,兩人的影子在牆上疊成一團:“那嫂嫂的臉怎的紅了?”
    “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溫照影的耳尖瞬間紅透。
    她猛地推開他,轉身去收拾地上的絲線。
    少年的發尾還未幹透,貼近她時,發梢的水滴落在她的鎖骨處,冰涼極了。
    溫照影避開他的目光,卻架不住他的渾話。
    “我不懂規矩,求嫂嫂教教我。”
    他彎腰撿起根鵝黃絲線,輕輕放在她的繡繃上:“顧客州說加鵝黃好看,你試試?”
    絲線落在蘭草的花芯處,像點了顆小太陽。
    溫照影捏著那根線,方才,她滿心想的都是如何支開顧客州,好讓衣櫃裏的人出來透氣。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棉絮在光塵裏跳舞。
    青禾在廊下站了許久,直到聽見內室傳來剪刀剪線的輕響,才悄悄退了出去。
    打死她都不敢想,平日裏賢良淑德的貴女小姐,竟會做出這等……
    金屋藏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