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威特斯基沒有再說下去，但洞穴裏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那將是最公開，最屈辱的審判，然後很可能是一顆子彈，或者一根絞索。
    這已經是斯威特斯基在個人情感與軍人職責之間，所能撕扯出的最極限的縫隙了。
    冰冷，但或許保留了一絲微弱的光。
    伊萬靜靜地聽著，臉上的死灰漸漸化開，變成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隨後，伊萬轉過頭，看了看身旁緊張持槍的沃伊切赫。
    此刻的沃依切赫，臉上已經沒有了那種科學瘋子的瘋狂與偏執，目光裏包含著一位長輩對晚輩的慈愛，急迫的看著伊萬，希望他答應這個要求。
    他也清楚，這可能是伊萬能有的最好的結局了。
    可伊萬又看了看對麵神色各異的姬淩和卡爾文，最後，目光落回斯威特斯基那張寫滿疲憊與痛苦的臉上。
    他忽然笑了，不是嘲諷，也不是瘋狂，而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甚至帶著點苦澀的輕鬆。
    “叔叔……”伊萬輕聲開口道：“我父親……托洛夫斯基，他等了一輩子，也沒等到屬於他的公正，或者說……救贖吧。”
    “他死的時候，眼睛裏全是不甘和怨恨。”
    伊萬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那片他出生，成長，最終也將埋葬他的大海。
    “但我等到了。”伊萬的笑容加深了些，眼中最後一絲戾氣消散了，哽咽開口：“我比他幸運，真的。”
    斯威特斯基笑了笑，伸出手去，想要以長輩的姿態，去撫摸一下伊萬的頭。
    可是下一秒，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伊萬猛地動了！
    他不是攻擊，也不是逃跑，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撲向了一旁沃伊切赫手中的死光脈衝槍！
    伊萬的雙手，死死抓住了那纏繞著線圈的槍身！
    “滋啦！！！”
    比之前擊中卡爾文時猛烈數倍的藍白色電蛇，狂暴地從槍身中迸發出來，瞬間吞沒了伊萬！
    一萬伏特以上的生物鎖脈衝電壓，對於卡爾文這樣的頂級神契者尚且造成重創，對於一個普通人……
    “伊萬！不！！”沃伊切赫驚恐地大叫，想要抽回，但已經晚了。
    伊萬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頭發根根豎起，眼睛瞬間失去了焦距。
    濃重的焦糊味在空氣中彌漫著，他沒有發出慘叫，隻是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呃……”，然後，抓著槍的雙手無力地鬆開，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嘭”地一聲砸在地上。
    電光散去，伊萬躺在地上，眼睛圓睜著望著洞穴頂部跳動的火光，臉上凝固著最後那抹解脫般的笑意，生機已絕。
    “伊萬！！！”沃伊切赫發出一聲悲鳴，手中的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踉蹌著撲到伊萬身邊，顫抖著手去探鼻息，摸頸脈，然後整個人癱軟下去，老淚縱橫。
    斯威特斯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脊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地上侄子的屍體，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雙慣於洞察戰場，冷靜分析的眼睛裏，第一次被無邊的悲痛和茫然充斥。
    淚水，毫無征兆地衝破了這位鐵血司令所有的防線，順著他深刻的臉頰紋路滾滾而下。
    斯威特斯基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伊萬的屍體旁，緩緩跪下，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合上了伊萬那雙不肯瞑目的眼睛。
    然後，他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將伊萬尚且溫熱的屍體抱了起來，緊緊摟在懷中。
    斯威特斯基抬起頭，淚流滿麵地看向姬淩和卡爾文，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前所未有的懇求：“姬淩將軍……卡爾文上尉……請你們……為我作證。”
    斯威特斯基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深淵怒吼的魁首，伊萬·彼得洛維奇……畏罪自殺，現，已確認死亡。”
    “深淵怒吼組織……從今天起，不複存在。”
    “現在……”斯威特斯基抱緊了懷中的屍體，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請允許我……以一個叔叔的身份……給我的侄子……送行。”
    姬淩和卡爾文肅立在旁，看著這位一向以冷酷理性著稱的司令，此刻流露出的深徹骨髓的悲痛，兩人心中無不震撼動容。
    他們沉默著，鄭重地點了點頭。
    斯威特斯基抱著伊萬，一步一步，走向洞穴外，走向晨曦微露的海邊。
    姬淩和卡爾文默默跟隨，沃伊切赫抹了把淚，也撿起他的槍，踉蹌著跟了上去。
    在海邊，斯威特斯基找來一個廢棄的舊木筏。
    他親手用繩索，將伊萬的遺體仔細的，平穩地固定在木筏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放一個熟睡的孩子。
    姬淩默默地走開，在海灘邊找到一些幹燥的浮木和幾張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相對完整的硬紙，他坐在一塊岩石上，手指翻飛，幾下就折出了幾個精致的，元寶形狀的紙折。
    斯威特斯基和沃伊切赫不解地看著他。
    姬淩拿著折好的元寶，走到伊萬的木筏前，隨後掏出打火機，將紙元寶點燃。
    橘黃色的火苗在晨風中跳躍，吞噬著紙張，化為灰燼，隨風飄向大海。
    “在我的國家……”姬淩看著燃燒的火光，聲音平靜而肅穆的開口道“人們相信，人死後，會踏上一條叫做黃泉的路，去往另一個世界。”
    “而活著的人，燒給他們的紙錢，會在那條路上變成他們可以使用的錢財，黃泉路漫漫，孤魂野鬼多，身上沒有錢，怕是會受欺負，遭磨難。”
    “無論在哪個世界，活著，或者死去，人……總是需要錢的。”
    這番話，在冰冷的海風和海浪聲中，帶著一種穿越文化的慰藉與莊嚴。
    斯威特斯基怔怔地看著，隨即，他深深地向姬淩鞠了一躬，淚水再次湧出：“謝謝……謝謝你，姬淩將軍。”
    沃伊切赫渾濁的眼中也再次泛起淚光，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姬淩身邊，學著他的樣子，有些笨拙地，卻也極其認真地，折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紙元寶，然後走到木筏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