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傅璋:我寧願沒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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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曹家窪。
    傅家地窖。
    自從六月二十八日大夢醒來,傅璋就一夜老了十歲。
    昏迷十天,他做了一個長長的、清晰卻又奇怪的夢——
    軒和十八年,他在老家州府花燈會上,認識了定國公府的小姐梁言梔。
    有人襲擊梁言梔,當然不是《長相守(中)》所說的“秦楚”找的地痞流氓騷擾,而是定國公府的仇敵刺殺。
    那些人先把她的侍衛殺了,又要把她擄走。
    傅璋那天出去給姚素衣買了一盞兔子燈,被人追殺的梁言梔,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他的懷裏。
    “救我,以後給你榮華富貴。”梁言梔簡潔地說,眸子有些陰狠,他丟了燈,拉著她迅速躲進漆黑的橋洞。
    從此兩人結緣。
    之後,梁知年要給他銀子謝恩,傅璋知道了她的身份。
    銀子哪裏能與青雲梯相比?
    梁言梔對他說:“你放心,你科考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定然讓你中狀元。”
    而他則給她一個男子所有的溫柔。
    每一封信都極盡文采,充滿溫柔和情意。
    信,是一個卑劣的人最好的掩體,一百多封信,把傅璋包裝成一個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品行高潔的偉男子。
    梁言梔給他找了大儒指導,並且還押了題,結果他上了考場才發現,考題正是梁言梔押的題。
    她上下打點,他被欽點為狀元。
    那天放榜,他高頭大馬,誇街遊行,梁言梔太高興,兩人破了男女大防……
    他滿以為自己會成為定國公府的乘龍快婿,卻不料,梁言梔被賜婚太子。
    “我喜歡的是你,但是我必須做太子妃,定國公府一門的榮耀需要有人維護。”梁言梔那天哭著與他說,“我並不願意嫁給太子。”
    她成了太子妃,他成了她的臣。
    她與太子成親前,來驗身的宮中嬤嬤被定國公府買通,根本沒驗。大婚那天,貼身的嬤嬤用一隻魚鰾裝了點人血,騙過了太子……
    次年,太子薨逝,梁言梔說服悟真道人,把雲裳郡主賜婚傅璋,說滿門太過富貴,招皇室忌憚。
    傅璋那時候又驚又喜,沒了梁言梔,他依舊是定國公的女婿,雲裳郡主不受寵不要緊,背後是定國公府就好。
    他知道雲裳郡主在府裏過得艱難,也知道她想擺脫定國公府,便安撫她:“以後,你就是我府裏的主母,一切我都允你。”
    就為了這樣一句承諾,雲裳郡主對他信任有加。
    寧德四年,太後下旨,他與雲裳郡主奉旨成婚。
    那年夏天,高山軍兵臨城下,太後慌亂之下,令人鑿開濁河大堤,皇室人早就準備好出逃工具。
    雲裳郡主的人千裏奔襲救了他們,他才知道雲裳郡主手頭還有力量,他嚇出一身冷汗。
    在雲裳郡主懷孕後,他向太後告了密。
    洪災爆發後,東啟國、寧國、月華國、蛟龍國全部入侵大陳,他與太後設計,把雲裳郡主扣留宮中,給疊錦他們謊報雲裳郡主被蛟龍人擄走。
    疊錦和伴鶴救主心切,進入太後設下的埋伏,一千多人全部枉死。
    而傅璋,“洪災來臨,救駕有功”,封為長信侯,出任蕭千策帝師。
    寧德五年底,雲裳郡主生了一個兒子,承繼了雲裳郡主八分容貌,聰慧至極,是人人稱頌的天才神童。
    隻是,參加殿試前,兒子夭折了!
    龍鳳胎兒女傅修恩和傅桑榆,均指證是輔國公長孫李仲懷推他落水溺亡。
    太後派出探子,查了許久,武德司的副指揮使孫洪宇告訴他:“貴公子與輔國公長孫李仲懷發生矛盾,被李仲懷推進水中溺斃。”
    與傅修恩、傅桑榆說法一致。
    傅璋瘋狂報複輔國公府,輔國公、文國公都死在獄中。
    寧德十二年,太後還政蕭千策,蕭千策以“外戚幹政、貪功冒進”之罪,對定國公削爵貶職,流放三千裏。
    雲裳郡主被褫奪封號,而他,因為大義滅親,有功於社稷,被蕭千策封為長信王。
    ……
    他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在曹家窪,並非抱樸園。
    一座破爛、逼仄的農家小院,雜亂,偏僻。
    好半天,才把夢中和現實理清楚,頓時心如刀絞。
    前世的一門三進士成了虛影,傅鶴晨、傅修恩連科考的資格都沒了!
    姚素衣老得奶頭耷拉到湯碗裏,還被梁言梔賜給他做正妻。
    雲裳郡主也沒被褫奪封號,還奪了兵權,做了雲王,差點滅絕定國公府滿門。
    唯獨,沒有嫁給他。
    他不僅不是高高在上的長信王,就連自由都失去,每天像老鼠一樣被關在地窖裏,被迫抄書,寫不上台麵的話本。
    他是傅璋啊,當初,先生讚他乃人間一美玉,他怎麽人生能混成這樣?
    他與太後、雲裳郡主,哪怕是夏青樾,任何一個京城貴女在一起,都比和姚素衣這種臭蟲要有希望。
    他那天正夢見被冊封為長信王,經曆一段極其成功璀璨的人生,醒來卻被姚素衣死死困在這方寸之間,一怒之下用簪子刺破姚素衣的脖子,被傅南凱一拳頭砸暈,又關在地窖裏。
    無論他再怎麽哀求、恐嚇、哄騙,姚素衣再也不上當。
    他號啕大哭:為什麽要重生?
    就為了知道自己曾經多麽輝煌,如今多麽落魄可笑?
    本來他從丞相位子到如今一無所有就痛徹心扉,可是老天告訴他:不,曾經你不止是丞相,還是威風八麵的長信王!
    如今,他是不見天日的地窖蟑螂。
    每一寸神經都疼得發顫~
    我為何要重生,老天,為何要告訴我一切,卻又不給我翻身的機會?
    在地窖裏的日子,他根本不知道日期,甚至都不知道早晨黃昏,他連人都見不到,如何翻身?
    姚素衣吃了秤砣鐵了心,那幾個孩子現在甚至都不管他死活。
    靠他們發善心放他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而地下室下來的路徑,沒有台階,他腿痊愈之前,別想自己爬上去。
    再說,洞口還壓著大水缸。
    他不想就這麽死,他要去找太後,他要找回他的長信王!找回屬於他傅璋的驕傲和富貴。
    那天他騙著姚素衣上去曬背,看到院子東西都是大坑,尤其西麵那個大坑,有三人多深,按照方位就在他現在床尾方向。
    西麵大坑,目測地下室與那大坑之間的厚度,最多一丈。
    如果他持之以恒地往西邊掏,應該能掏透。
    他在心裏盤算著,這裏土質鬆軟,掏一個兩尺見方的洞,土堆在自己床下,用床短時間掩蓋一下,應該能瞞住姚素衣。
    一丈並不算遠,隻要姚素衣他們不關注自己,他一天多時間肯定能挖通。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自救。
    這一天,他把寫的話本都撕了。
    姚素衣下工回來,就看他臉色難看。
    “璋郎,你,你又生氣了?”
    “給我換一大桶水,我要沐浴。”
    姚素衣顧不得勞累,急忙給他打了一大木桶水,還好心地把皂豆都準備好。
    “給我準備飯菜,我餓了。”傅老爺一點也不客氣。
    姚素衣上上下下爬地窖好幾次,終於都弄好了,傅璋陰著臉說:“滾出去。”
    “你……璋郎,你怎麽總是心情這麽不好?”姚素衣哭著說,“你要妾身怎麽做?告訴妾身可好?”
    “你滾出去。”傅璋從重生回來,就再也沒有好脾氣。
    姚素衣無奈,隻好爬出去,傅璋耳朵貼在洞壁上,聽見她在地麵與傅南凱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聽不清內容,但知道他們都回來了。
    傅璋算著姚素衣他們出去做工的時間,在地麵上一切安靜後,用吃飯的碗舀洗澡水潑在西麵的洞壁。
    把菜碗摔成兩三瓣兒,把床單撕下一片,纏住一片碎碗片充作鏟子,在那濕牆壁上開挖。
    因為心裏激動,他挖得特別賣力,一邊潑水一邊挖牆。
    土地是黃泥土,挖起來不難。
    他奮力挖了一個時辰,就掏了一個兩尺見方、兩尺遠的洞,心情特別激動,如能一直這麽掏,他覺得一天就能掏通。
    他一邊掏洞,一邊聽著外麵的動靜。
    隻要有地麵動靜,就立即停止,用床單和桌子掩飾挖的洞和土。
    掏了一天,地下室裏堆滿了挖下來的土,他心裏很著急。
    挖下來的土,床底下根本藏不住。
    他必須一口氣挖通。
    於是,在傍黑的時候,他又發脾氣,姚素衣原本想下來,傅南凱和傅桑榆都說:“別管他,不知好歹,死了算了。”
    傅璋大喊他要吃飯,要喝水,要洗澡水。
    傅南凱沒多想,就拿一根繩子吊著桶、籃子下來。
    他不吵,上麵的人樂得清靜。
    等他們不在了,他就繼續潑水、挖洞。
    挖了整整兩天半,當他像地底下潛伏多年的蟬,第一次小心地捅破與外界連著的那塊泥土時,刺眼的陽光照進來,他雙腿在身後拖著,雙手捂住眼睛。
    臉埋在土裏,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