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文這輩子沒忤逆過林老太。
    他是林老太幾個兒子裏，最懂事的。
    從小就知道，要順著他娘來。
    這些年，他也早就習慣了，什麽都聽林老太的，哪怕在林老太那兒，他從未得到過公平的對待。
    讓他分家出去，林忠文真的辦不到。
    林卿清不說話，就這麽滿眼含著淚花看著她爹。
    林忠文對上她的目光，到底是心疼的不行了。
    “清清，你別哭，晚上回去，我……我找你奶借錢，或許……或許她給天寶準備了錢也說不定，咱們先拿來用，等以後……以後咱們再還給她。”
    這是林忠文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林卿清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地上，“爹，你明知道，這不可能。我奶不會拿一分錢出來，更何況那本來就是你賺的錢，為什麽要用借？”
    林忠文在鋼廠十幾年。
    建國前，他就在鋼廠了。
    沒進鋼廠前，在火車站給人做挑夫，或者去礦區礦井下麵挖煤。
    隻要是能賺錢的，他都肯幹。
    大雜院裏其他人一個月還會休息那麽幾天，林忠文不會。
    這麽多年的辛苦，他就算從老林家直接拿走那一千塊，那也是應該的。
    這也是林卿清沒辦法接受她爹用借這個字，找林老太拿錢。
    林忠文不去看女兒現在的模樣，隻是出聲安慰，“總要試一試的。”
    “如果借不到呢？我要嫁給範勇賠罪嗎？”
    林卿清這會兒說話有賭氣的成分在，可要不是這樣，她不知道，她爹什麽時候能夠醒悟。
    什麽時候才能夠看清楚，如果分了家，真正吃虧的，絕對不是他們一家人。
    “清清，你在說什麽胡話，那個範勇都那樣了，爹怎麽可能將你往火坑裏推？”
    “三十五歲，有四個孩子，一個月工資其實隻有三十幾塊……爹，你之前同意我相親的啊，那時候不是將我往火坑裏推嗎？”
    林卿清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可一句句話，就像刀子一樣，紮的林忠文疼痛不已。
    “清清，這件事，是爹對不起你，爹向你道歉。你奶她……她肯定不知道範勇的情況，要不然也不會讓你去相親……”
    林卿清還沒提到她奶的不是，他就已經幫著她奶解釋，不，是開脫。
    林卿清看著眼前的人，越來越失望。
    好像曾經期待的那些，一瞬間都變得沒了意義。
    她覺得，或許她應該一個人走。
    可她又不甘心。
    她如果一個人離開老林家，最後她爹，她娘賺得，還是便宜了其他人。
    林卿清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親爹靠不住，那她就靠自己吧！
    靠自己，將所有屬於她的一切，都奪回來。
    林卿清：“爹，這回就當是我求你，你去找我奶借也好，要也行，幫我弄到這一千塊錢。”
    林忠文點點頭，信誓旦旦的保證，“你放心，爹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
    “那我先謝謝爹！”林卿清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
    林忠文也沒有多想，隻覺得閨女對自己還是太客氣。
    想著閨女要去醫院，他又說，“清清，你奶年紀也大了，你多幫幫她，等晚上下班，我就去醫院替你奶的班。 ”
    林卿清張嘴想反駁，可理智戰勝了情感。
    她悶聲點頭，“嗯！”
    林卿清回去的時候，恰好聽到鋼廠兩個職工的談話。
    “老陳，你進鋼廠都五年了吧？廠裏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同意你的分房審批？”
    “別說了，哪能輪到我啊，我資曆淺的很！”
    “我看你啊，還是趕緊找個對象結婚。我偷偷打聽過了，廠子裏分房，除了優先考慮十年以上的老職工，結了婚的，又有小孩兒的排第二。其他什麽單身的，想分房，等著吧！廠裏說協調，實際上是壓根沒考慮過他們。”
    叫老陳的年輕男人連連道謝。
    林卿清之前就勸她爹分房，但是具體的政策也不清楚。
    但是現在，她分析了一下，分房的話，她爹是第一檔的。
    隻要她爹肯，他們家可以比廠裏大部分職工要先分到房。
    如果她爹弄不到錢，林卿清就再試一試讓他爹去申請福利房。
    申請到了，再想辦法賣給鋼廠的職工。
    單位分的房，明麵上，這時候是沒辦法買賣和轉租的。
    但同單位的，可以私下操作。
    隻要買房的，和賣房的兩個協商一致，單位就算察覺到貓膩，也不會說什麽。
    總之，靠這個法子，肯定能很快湊齊一千塊的一部分，剩下的，再想想辦法。
    林卿清覺得這一趟來的值。
    再去醫院麵對林老太那張老臉，她也覺得沒那麽難受了。
    林老太吃了午飯，又將林卿清數落了一頓。
    順便問起了家裏的事兒。
    林卿清答：“一切都好！”
    “你下午回去洗個衣服，把家裏收拾幹淨，再去你四姑家看看，你小叔咋樣了。另外……”
    說到這裏的時候，林老太壓低聲音，“你去黑市，找鄉下人買幾個雞蛋，給你小叔送過去。”
    年初的時候，供應本裏頭，就沒有雞蛋了。
    林老太的雞蛋，都是從黑市買的鄉下雞蛋。
    一個雞蛋，能夠賣到三毛，正常情況下，一個其實也就五分。
    但物以稀為貴，三年大饑荒，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東西的。
    林老太也曾經買過五毛一個的雞蛋，貴她也覺得貴，可隻要是給林天寶吃的，她都覺得值。
    林卿清伸手找林老太要錢。
    林老太一邊罵她討債的，一邊不忘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舊報紙包著的布包，然後從裏頭數了三塊錢出來。
    三塊錢十個雞蛋，夠林天寶吃上五天的。
    這麽算下去，林天寶一個月吃雞蛋，都得花十八塊錢。
    林卿清拿到三塊錢的時候，並沒有多高興。
    因為這些錢，都是她爹娘賺的。
    林老太還在旁邊叮囑，“你可得看清楚，鄉下人不老實，有些還會用那種臭蛋冒充新鮮雞蛋，可別買錯了，壞了一個蛋，仔細你那點子皮！”
    林老太罵了一通，林卿清拿著錢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