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章 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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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天,陰沉得像是要塌下來。
    金鑾殿內,死寂無聲。龍椅上的楚國皇帝項宏,臉色比窗外的天色還要難看。他手中的奏報,來自八百裏加急的軍情驛站,那張薄薄的宣紙,此刻卻重若千斤。
    殿下的文武百官,鴉雀無聲,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每個人都低著頭,假裝在研究自己腳下的金磚花紋,實則用眼角的餘光互相窺探,交換著恐懼。
    “鎮國關……陷落了?”皇帝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項勇……我兒項勇呢?”
    無人應答。
    站在武將之首的兵部尚書,威國公,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往前挪了一步,躬身道:“陛下,軍報上說……三殿下率部突圍,目前……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皇帝猛地將奏報砸在地上,那紙片輕飄飄地落下,卻像一塊巨石砸在每個人的心頭。“好一個下落不明!他是不是也跟那些潰兵一樣,尿了褲子跑了!”
    威國公的頭埋得更低了。“陛下息怒,魔族狼皇親臨,非戰之罪……”
    “非戰之罪?”一個尖銳的聲音從文臣隊列中傳出,禦史大夫張承站了出來,他素來與威國公不和。“威國公此言差矣!當初是誰力保三殿下,言其有萬夫不當之勇,可當鎮國大任?如今城破人亡,一句非戰之罪就想撇清幹係?”
    威國公臉色漲紅,猛地回頭:“張大人!你這是血口噴人!三殿下乃是皇子,他去鎮國關是為國分憂,你這是在質疑陛下的決定嗎?”
    “我可不敢質疑陛下。”張承冷笑一聲,“我隻知道,數十萬大軍,號稱固若金湯的雄關,一夕之間化為烏有!我楚國百年基業,危在旦夕!總要有人為此負責!”
    “負責?怎麽負責?讓你張大人的筆杆子去擋魔族的鐵蹄嗎?”
    “總好過你威國公麾下的將軍們臨陣脫逃!”
    “你!”
    眼看兩人就要在朝堂上撕咬起來,皇帝項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隻是癱坐在龍椅上,腦子裏嗡嗡作響,全是“鎮國關完了”這五個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魔族鐵騎一旦入關,京城便如同一座不設防的庭院,任人踐踏。
    “夠了!”皇帝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聲。
    爭吵聲戛然而止。
    “都給朕想辦法!魔族……魔族打過來,該怎麽辦!”
    殿內又一次陷入死寂。
    辦法?能有什麽辦法?京城的禁軍加起來不過十萬,能戰之兵不足五萬,拿什麽去跟摧毀了鎮國關的魔族大軍鬥?
    “陛……陛下,”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是戶部尚書,“國庫……國庫空虛,已無多餘軍餉可調撥……”
    “陛下,”工部尚書也硬著頭皮開口,“京城城牆……年久失修,多處有坍塌之險,短時間內難以……”
    一個個壞消息,像是一記記重錘,敲在皇帝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他環顧四周,看到的卻是一張張惶恐、推諉、絕望的臉。這就是他的股肱之臣,這就是他的萬裏江山。
    與此同時,鳳儀宮內。
    沒有想象中的哭天搶地,氣氛甚至稱得上井然有序。
    武皇後穿著一身素雅的宮裝,親手將一支晶瑩剔&nathvariant的玉如意用錦緞包好,放入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檀木箱中。她的動作沉穩而精準,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娘娘,陛下還在前殿議事,我們這麽做……是不是太早了些?”貼身的老宮女心驚膽戰地問。
    “早?”武皇後甚至沒有抬頭,她拿起另一件首飾,仔細端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再晚,就什麽都帶不走了。”
    “可……可江山社稷……”
    “江山是他們項家的,不是我武家的。”武皇後終於停下了手,她抬起頭,臉上沒有半點悲戚,隻有一種冰冷的清醒。“項宏守不住,那是他無能。我總得為自己和太子打算。你記住,金銀最實在,土地和人,說沒就沒了。”
    老宮女不敢再多言,隻能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對了,”武皇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城西那處別院,派人去收拾了嗎?”
    “回娘娘,一早就去了。馬車和幹糧也都備下了,隨時可以出城。”
    “很好。”武皇後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專注於她那些價值連城的寶貝。“讓他們都機靈點,別走漏了風聲。”
    她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至於那個還在金鑾殿上指望臣子們力挽狂狂瀾的皇帝,不過是她用來拖延時間的棋子罷了。
    金鑾殿上的爭論還在繼續,但已經從如何退敵,變成了如何逃跑。
    “……臣以為,當效仿前朝,遷都金陵!金陵有天塹長江為憑,可保萬全!”
    “放屁!從京城到金陵,千裏迢迢,等我們跑到,魔族早就把我們串在矛尖上烤了!”
    “那你說怎麽辦?坐在這裏等死嗎?”
    “我們可以向南邊的藩王求援!”
    “求援?等他們的兵馬開到,黃花菜都涼了!況且,他們巴不得我們死在京城,好自己另立山頭!”
    皇帝項宏聽著這些毫無用處的爭吵,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心在下沉。
    絕望之中,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被他流放,被他厭惡,被他刻意遺忘了很多年的兒子。
    那個總是用一種看透一切的、譏誚的眼神看著他的兒子。
    “項川……”皇帝喃喃自語。
    這個名字很輕,卻像一道驚雷,讓混亂的朝堂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皇帝,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愕。
    七皇子,項川。
    那個因為言論悖逆、藐視皇權而被廢黜宗籍、趕出京城的皇子。
    威國公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立刻出列反對:“陛下,萬萬不可!項川心術不正,言行乖張,乃是不祥之人!國難當頭,怎能指望這麽一個廢人?”
    “廢人?”皇帝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淒涼而詭異,“你們這些棟梁之才,給朕想出辦法了嗎?項勇是人中龍鳳,他守住鎮國關了嗎?”
    威國公被噎得說不出話。
    “朕記得,當年他說過,鎮國關的防線修築得像個笑話,從內部攻破,比從外部更容易。”皇帝的聲音幽幽傳來,“當時你們都說他胡言亂語,現在呢?”
    “他還說過,北方的兵馬外強中幹,糧草被克扣了七成,一旦開戰,三日即潰。”
    “你們當時怎麽說的?哦,對了,你們說他妖言惑眾,擾亂軍心。”
    皇帝每說一句,殿中百官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話,他們都聽過,也都當成笑話一樣嘲諷過。
    如今,這些笑話,全都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
    “陛下!”禦史大夫張承也急了,“即便如此,項川也隻是個誇誇其談的豎子!他手無縛雞之力,既不懂領兵,也不懂政務,找他回來有何用?”
    “朕不知道他有什麽用!”皇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用手指著殿下所有的人,歇斯底裏地咆哮,“朕隻知道,你們全都是廢物!一群隻會爭功諉過,坐而論道的廢物!”
    “去找!馬上去給朕找!把項川找回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告訴他,隻要他能解京城之圍,朕……朕什麽都答應他!太子之位,朕都可以給他!”
    皇帝的許諾,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被廢黜的皇子,一步登天,成為太子?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眼下,沒人敢再反駁。皇帝已經瘋了,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
    “快去!”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帶著無盡的恐慌與最後的希冀。
    禁軍和皇城司的人馬立刻如潮水般湧出皇宮,衝向京城的大街小巷。
    然而,他們注定一無所獲。
    老謀深算的首相李綱站在人群的末尾,渾濁的雙眼看著眼前這出鬧劇,心中一片冰涼。
    找項川?
    那個孩子,比誰都看得通透,也比誰都涼薄。
    當這座腐朽的王朝大廈即將傾塌之時,他恐怕是第一個,也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
    現在去找他,無異於緣木求魚。
    整個大楚,都已經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