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6章 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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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雲霧散了些,露出了主峰冷硬的輪廓。
    唐雪就這麽靜靜地坐著,看著那座山。它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沉默,卻散發著讓人心悸的氣息。項川,這個名字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與“仇家”二字糾纏不休。
    他為什麽要救雲夢澤?
    如果他是仇人,這無異於貓捉住老鼠後,又饒有興致地替老鼠趕走了黃鼠狼。
    這是一種怎樣的戲弄?
    她轉過頭,看著床榻上仍在昏睡的妹妹。唐玉音的臉頰恢複了些許血色,呼吸平穩,似乎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這時,一抹極淡的金色光華,自唐玉音胸口處一閃而逝。
    那光芒柔和而純淨,如同星辰的碎屑。唐玉音在睡夢中輕輕蹙眉,囈語出聲,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在……呼喚……”
    唐雪的心髒猛地一縮。
    她衝到床邊,緊緊盯著妹妹。那種感覺又來了,與過去每一次玉音體質發作時都不同。以前是狂暴,是撕裂,是痛苦的奔流。而現在,那股潛藏在妹妹體內的力量,似乎在蘇醒,在回應著某種來自遠方的牽引。
    是星髓。
    是那塊從拍賣會上得來的星髓,它不僅穩住了玉音的狀況,更像一把鑰匙,開啟了某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進程。
    不能再等了。
    這個秘密,她一個人扛不住。無論是姓項的仇人,還是妹妹體內這未知的變化,都像兩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必須告訴洛冰璃。
    唐雪站起身,動作不再有絲毫猶豫。她替妹妹掖好被角,轉身走出了房間。
    雲夢澤的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塵土混合的味道。原本清雅的亭台樓閣,此刻斷壁殘垣。許多弟子在廢墟中穿行,救治傷員,清理著戰鬥的痕跡。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茫然。
    唐雪的腳步沒有停頓。她繞過一處被砸塌的回廊,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無比的掌印,深深地烙印在大地上。
    那掌印的邊緣光滑如鏡,中心深不見底,仿佛大地被神明之手隨意地捏了一下。站在這裏,才能真正體會到唐玉音口中那“一下”是何等的恐怖。
    這股力量,足以將整個雲夢澤抹去十次。而它的主人,出手的原因,僅僅是嫌吵。
    唐雪收回視線,胸口一陣發悶。她加快了腳步。
    主殿之內,洛冰璃正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她的一條手臂用白布吊著,臉色蒼白如紙,但她的身形依舊挺直。
    “丹藥優先供給內門弟子,重傷的立刻送到後山藥池。”
    “清點人數,統計傷亡,半個時辰後報給我。”
    “派人去山門外守著,防止有漏網之魚去而複返。”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讓混亂的場麵有了秩序。
    “洛莊主。”唐雪走上前。
    洛冰璃回頭看到她,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緩和。“你醒了。身體如何?”
    “我沒事。”唐雪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立刻告訴你。”
    “我知道,胡媚兒的事,我們稍後會處理。”洛冰璃以為她說的是這個,便想轉回去繼續指揮。
    “不,比那件事重要一百倍。”唐雪上前一步,攔住了她。“這件事,關係到雲夢澤為何會遭遇此劫,甚至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存亡。”
    她的話語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洛冰璃動作一頓,她審視著唐雪。片刻後,她對身邊的一位長老交代了幾句,然後對唐雪說:“跟我來。”
    兩人進入一間還算完好的偏殿。洛冰璃隨手布下一個隔音結界,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說吧。”
    “洛莊主,你一直很好奇,為什麽玉音的身體如此孱弱,需要無數天材地寶來續命。”唐雪開門見山。
    “這與今天的事有關?”
    “有。”唐雪點頭,“因為那不是病,也不是什麽天生的缺陷。那是一種封印,為了壓製她體內一種……與生俱來的東西。”
    洛冰璃沒有插話,靜靜地聽著。
    “我們唐家,世代單傳,每一代都會有一個孩子,生來便背負著詛咒。”唐雪的聲音開始發顫,“這個詛咒,是一種體質。它的名字叫,先天淨世聖體。”
    “先天淨世聖體?”洛冰璃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她聞所未聞。
    “我不知道它具體的來曆,隻知道祖輩的遺訓說,擁有這種聖體的人,是淨化‘歸墟汙穢’的唯一容器。”
    “歸墟!”
    饒是洛冰璃心性沉穩,此刻也無法保持鎮定。那兩個字,代表著修仙界最古老、最深沉的恐懼。那是傳說中萬物終結之地,是一切汙穢與不祥的源頭。
    “這怎麽可能……”
    “是真的。”唐雪的臉上浮現出痛苦,“這種體質,既是神聖的鑰匙,也是最邪惡的誘餌。它會吸引一切渴望力量的邪祟。我們的家族,就是因此被滅門的。他們想得到玉音,想利用她,或者吞噬她。”
    偏殿內陷入了死寂。
    洛冰璃終於明白了一切。為什麽唐家會被神秘勢力滅門,為什麽王宗會不惜代價攻打雲夢澤,他口中的“神物”,根本不是什麽靈脈,而是唐玉音!
    “所以,王宗和蛟龍的到來,不是偶然。”洛冰璃的聲音幹澀。
    “不是。”唐雪慘然一笑,“隻要玉音在這裏,雲夢澤就永遠不會安寧。今天走了王宗,明天可能就會來李宗,張宗。這片土地,會因為她,變成一個吸引災禍的漩渦。”
    她向前一步,對著洛冰璃深深地彎下腰,幾乎要跪下去。
    “洛莊主,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不是想拖累雲夢澤。我隻是……我隻是走投無路了。”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我求你,庇護她。她什麽都不知道,她隻是個孩子。”
    洛冰璃沒有去扶她。這位剛剛經曆了一場血戰的宗主,此刻臉上顯露出的,是一種比麵對強敵時更沉重的疲憊。
    “庇護她?”洛冰璃緩緩搖頭,“唐雪,你告訴我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我,或者說整個雲夢澤,根本沒有能力庇護她。”
    唐雪的身子一僵。
    “能與‘歸墟’扯上關係,這不是凡俗的爭鬥。王宗那種級別的人物,在這種力量麵前,恐怕也隻是聞到腥味的野狗。”洛冰璃的話語無比殘酷,卻也無比真實。“我救不了她。雲夢澤也救不了她。”
    唐雪的最後一絲希望,被這句話徹底擊碎。她緩緩直起身,臉上血色盡褪。
    “那……該怎麽辦?”
    洛冰璃走到窗邊,她的視線,也投向了那座雲霧繚繞的主峰。
    “你來找我,問我該怎麽辦。”她輕聲說,“可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唐雪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不……”她脫口而出,“不行!他姓項!我們的仇人,也姓項!他……”
    “他可能是你們的仇人。”洛冰璃打斷了她,轉過身,“他也可能是唯一能解決這個‘詛咒’的人。你麵對的是一個死局,而他,是局外唯一的變數。”
    洛冰璃一步步走到她麵前,一字一句地說:“你害怕他,我也害怕。但現在,你妹妹的‘聖體’已經開始蘇醒。你沒有時間去驗證他究竟是善是惡。你隻能去賭。”
    “賭?”
    “賭他嫌麻煩的念頭,勝過他對你妹妹的興趣。”
    ……
    寂靜的房間裏。
    唐玉音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睜開了雙眼。她的瞳孔清澈如洗,倒映著陌生的房梁。
    那股來自遙遠之地的呼喚,在腦海中變得清晰無比。
    她側過頭,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用一種近乎本能的、清晰無比的語調,輕聲回應。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