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紳之危:絕境中的破局試探
字數:3133 加入書籤
在崇禎五年的夏天,太陽如同火球一般炙烤著大地,蜀地的天氣熱得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爐。青石板鋪成的道路被烈日曬得滾燙,熱浪滾滾,塵土隨著人們的腳步飛揚,讓人感到窒息般的悶熱。在這樣的酷暑中,趙員外坐在自家書房裏,麵對著師爺剛剛送來的那些令人頭疼的文件,氣得臉色通紅,太陽穴上的青筋幾乎要爆裂開來。他怒目圓睜地盯著那張寫有“私茶”字樣的扣押文書,心中充滿了被命運戲弄的無奈和憤怒。就在三天前,他的商隊還滿載著從瀘州帶回的茶葉,滿心期待著能夠順利地以一個好價錢售出。然而,當他們抵達城門口時,卻遭到了縣丞帶領的一群衙役的攔截。他們聲稱是因為“稅則更新”,但事實上,這所謂的稅則不過是王縣令在前一晚隨意貼出的一張告示,墨跡甚至還未來得及幹透,就讓趙員外的商隊陷入了困境。
“老爺,我剛發現縣丞今天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偷偷去了城裏的當鋪。” 管家王福,一個老仆人,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跟老爺說。他一邊說,一邊不小心從袖子裏掉出半張皺巴巴的當票。他接著說,“我們有赤水鹽井的契書副本,這很重要,但正本還在老宅的密室裏鎖著……” 他話還沒說完,眼睛裏已經滿是擔憂和不安了。
趙員外突然間用力地揮動了一下手,果斷地打斷了正在說話的其他人,他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緊緊地鎖定在了牆上那本顯得有些破舊的《商稅黃冊》上。赤水鹽井,那可是他耗費了整整十年的光陰,帶領著一群勤勞的工人,不畏艱辛、夜以繼日地挖掘出來的寶貴財富。如今,這個鹽井一年能夠產出十萬斤的鹽,根據《大明鹽法》的計算方式,這些鹽的價值高達五千兩銀子。然而,趙員外此刻卻氣憤難平,他憤怒地將手中的文書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這一拍力道之大,以至於筆架上的筆都被震得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可能掉落下來。“那個王縣令,他根本就不是想要稅銀!”趙員外的聲音中充滿了怒氣,他繼續說道,“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逼迫我用這個鹽井來填補他因為偷工減料而造成的財政虧空!”
王福搓著手上的老繭,又從懷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征糧榜》——這是他今早特意從城門口揭下來的,邊角還沾著一些幹掉的漿糊。“林大人的新軍正在到處征糧,榜文上說,隻要捐一千石糧食,就能免三年的商稅……”他小心翼翼地說著,聲音裏帶著一點希望。
“免商稅?”趙員外聽後,不禁嗤之以鼻,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他目光冷冽,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偽,他向窗外示意,那裏有一個假裝成挑夫的灰衣人,正不時地朝這邊張望。趙員外輕蔑地說道:“陳茂那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他安插的眼線,就像討厭的蒼蠅一樣,整天在我府邸外麵轉悠。就在上個月,我出於一片好心,為城隍廟捐獻了十石米糧,結果他立刻就派人到街頭巷尾散布謠言,說我是在‘收買民心’。現在如果我膽敢和新軍有所牽連,那豈不是在明目張膽地給敵人提供攻擊我的借口,簡直就是往槍口上撞,自尋死路。”
盡管年歲已高,可老管家依舊堅持己見,他那顫抖的手指緩緩地翻開了那本已經泛黃且破舊不堪的《義倉則例》,急切地向老爺陳述:“老爺,您絕對不能忘記,就在年初的時候,您親自牽頭捐建了那個義倉。根據《戶部新規》,隻要我們捐出的糧食數量超過三千石,就有資格請求官府派遣士兵來保護我們的義倉。現在正值春荒時節,城西的饑民們已經因為饑餓而死去了三十多人。如果王縣令膽敢對我們這些捐糧的商戶采取任何不利的行動,那他就是在挑戰眾人的底線,民心將會徹底背離他,他的官位也將會岌岌可危!”
趙員外猛然起身,暗格機關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從中取出《義倉捐糧狀》。二十位鄉紳的聯名花押清晰可見,墨跡還透著新鮮勁兒,知府大人的鈐記蓋在右上角,紅得似血,像團熊熊燃燒的火。他還記得求印時,知府意味深長的那句話:“趙員外急公好義,本府自當支持。” 此刻看來,這紙文書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護身符。
“立刻行動起來!馬上請林大人來我們府上商討關於捐贈糧食的事宜,”他迅速地將狀紙塞入王福的手中,目光中透露出堅定和狠辣,“但這件事必須做得聲勢浩大,要確保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聽說這件事!派遣一名小廝前往李記茶棚,訂下二十籠包子,並且在人群中廣泛傳播,要讓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新上任的軍糧官特別指定的’;同時,命令賬房前往米鋪,以大手筆購買三十石粟米,刻意製造出一些動靜,對外宣稱‘趙府即將進行勞軍活動’!”
王福瞪大了眼睛,滿臉震驚:“老爺,這不是坐實了和新軍往來,授人以柄嗎?”
“陳茂那奸賊一心想置我於死地,我豈能坐以待斃?我偏要把這池水攪個天翻地覆!” 趙員外重重敲了敲狀紙,“二十位鄉紳聯名,他陳茂要是敢動我,那就是與整個蜀地的商紳為敵!況且……” 他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狠辣,“義倉裏的三千石糧,足夠煽動城西的饑民去衝擊縣衙!”
午後申時,毒辣的太陽依舊高懸。趙府門前漸漸聚起三三兩兩的百姓,他們交頭接耳,好奇地張望著。當林宇的親衛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而至時,趙員外故意穿了件洗得褪色、滿是補丁的青衫出門相迎,衣領處還別著一塊破舊的義倉施粥木牌。“大人您請看,” 他滿臉誠懇地引著親衛走進書房,小心翼翼展開《捐糧簿》,上麵朱筆詳細記錄著每日施粥的數目,“自春荒以來,趙府每日雷打不動施粥百碗,要是我真想囤糧發災難財,何必做這賠本又費力的買賣?”
親衛離開後,王福望著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聲音忍不住發顫:“老爺,要是陳茂那老賊狗急跳牆……”
“他敢!” 趙員外眼神淩厲,猛地取出從稅課司費盡心思購得的《王縣令貪腐記錄》,上麵清清楚楚羅列著私改稅則、侵吞災糧等七項觸目驚心的罪名,“我已經托可靠之人,把副本送往按察使司了。陳茂要是還想保住王縣令這條狗,就得拿赤水鹽井的管轄權來交換!”
暮色漸濃,城西方向隱隱傳來喧鬧聲 —— 饑民們聽說 “趙府要被抄”,數百人舉著破破爛爛的空碗,浩浩蕩蕩圍聚在趙府前。趙員外站在台階上,看著人群中麵黃肌瘦、餓得發紫嘴唇的孩童,心中一陣酸楚,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鹽引銅牌。“去,把義倉的空糧車全都排在府前,” 他轉身果斷吩咐,“再架起大鍋,煮十鍋熱氣騰騰的粥,讓這些饑民親眼看著咱們施粥!”
更夫敲過二更,夜色如墨。一輛馬車從趙府角門悄然駛出,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響。車廂裏裝的不是糧食,而是二十份精心準備的《叩閽狀》—— 那是嚴格按照《大明會典》格式謄抄的訴狀,字字句句直指王縣令的貪腐惡行。趙員外望著馬車漸漸消失在黑暗的巷口,摸了摸袖中藏著的《茶引勘合》。這場驚心動魄的賭局,他押上的不是權貴的庇護,而是太祖皇帝親手定下的《鹽法》《稅則》,是這朗朗乾坤之下,絕不應該被貪官汙吏遮蔽的律法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