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微服 麵團與稅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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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剛給鄰桌添完茶水,銅壺嘴還冒著嫋嫋熱氣,壺身被歲月磨得發亮,映出她眼角細密的皺紋。她瞥見林宇和虎娃這邊圍了不少人,熱鬧非凡,手上還沾著揉麵的白粉,圍裙上星星點點地灑著芝麻粒,那是方才做燒餅時留下的痕跡。她將銅壺往腰間一別,圍裙在身後一甩,眼神中透著好奇與急切,邁著利落的小碎步就湊了過來。
她探頭一瞧那冊頁上大片刺目的紅田塊,眼睛瞬間瞪得滾圓,眼神變得犀利如鷹,仿佛能看穿紙張背後的真相。布滿老繭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重重戳在圖冊上,驚得茶水在碗中晃出漣漪:“這紅乎乎占了大半頁的,莫不是蘇老爺的地界兒?” 說話時,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下撇,滿臉都是厭惡。
林宇點頭確認,張嬸突然一拍大腿,發出 “啪” 的脆響,她整個人仿佛被點燃的炮仗,聲音洪亮得幾乎蓋過了茶館裏的喧鬧:“哎喲!俺就說嘛!去年俺家繳丁稅,三畝薄田繳了三錢銀,那可是夠買三鬥鹽巴的錢啊!” 她邊說邊揮舞著手臂,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青紫的勒痕也顧不上整理,“可你猜怎的?俺去蘇老爺家幫短工,親眼見他家那倉房裏,陳米堆得比房梁還高,都放了三年了,黃鼠狼在裏麵打窩呢!” 說到激動處,她的胸脯劇烈起伏,臉頰漲得通紅,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蘇府倉房看到那一幕時的憤怒。
一旁啃著鹵雞爪的老漢 “啪” 地把骨頭拍在桌上,油漬沾了滿手也顧不上擦:“可不是!我家那兩畝望天田,收成還不夠塞牙縫,倒要交一半的糧當稅。蘇老爺家的田,怕是能從這兒鋪到京城去!”
抱著孩子的王嫂子輕輕放下熟睡的娃,踮著腳擠到前排,眼圈泛紅:“我男人去年就是湊不齊稅銀,被逼著去礦上做工,到現在生死未卜……” 她的話讓周圍的人都沉默了一瞬,隻聽見角落裏老篾匠竹篾刀刮竹子的 “沙沙” 聲。
這時,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伸著粗糙的手指,丈量圖冊上那巨大的紅田塊邊緣,嘴裏嘖嘖驚歎:“老天爺,這怕不是比俺們全村的地加一塊還寬!難怪那丁稅銀子,都讓他拿去喂了倉裏的‘黃鼠狼’嘍!”
“這世道,真該變變了!” 老篾匠終於開了口,放下竹篾刀,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著桌邊,“我孫子今年才十歲,就要學著記賬,算著哪塊田的收成夠繳稅。”
笑聲稍歇,張嬸瞥見桌上虎娃吃剩的半個田畝餅麵團,又瞅瞅稅冊上青紅分明的色塊,眼睛突然瞪得溜圓,如同發現寶藏的孩童一般。她一拍腦門,麵粉簌簌落在肩頭,咧開嘴露出一口大黃牙,興奮地大笑起來:“俺咋早沒想到!” 說著,她利落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鼓起的青筋,那架勢仿佛要大幹一場。她一把揪過麵團,在掌心狠狠揉了兩下,麵團在她手中被捏得 “啪啪” 作響,“大夥兒都圍過來!今兒個我用麵團給你們說道說道這稅級!”
她將麵團 “啪” 地摔在桌上,震得茶碗裏的茶水直晃,臉上滿是自信與豪邁。粗糙的手掌飛速翻動,麵粉揚起的細霧在陽光裏打著旋兒。“咱窮苦人家的田,就該是這模樣!” 她的眼睛閃著光,往麵團裏滴了幾滴菜汁,青綠色的汁液瞬間暈染開來,如同初春田埂上剛冒頭的嫩芽。她眯著眼,專注地三兩下將麵團搓成小小的橢圓形,嘴角帶著得意的笑,“看!巴掌大的小田,畫在冊子裏就是小矮人,往後還能蓋紅圈圈免稅!”
“張嬸,這紅圈圈真能當免死金牌?” 人群裏鑽出個戴著破草帽的年輕人,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我家那七分地,繳的稅比隔壁王員外家十畝地還重……”
張嬸眼睛一瞪,眉毛高高豎起,活像個發怒的母老虎:“可不就是免死金牌!” 她用手指著年輕人,神情堅定,“以後量地收稅都按冊子來,蘇老爺那樣的再敢多收一文,大夥就拿著冊子去衙門敲鼓!” 說話時,她還用力地揮了揮拳頭,仿佛已經準備好與那些惡勢力鬥爭。
話音未落,她又抓起另一塊麵團,豪邁地撒了把紅曲粉,臉上滿是憤慨。“蘇老爺那黑心肝的田!” 她咬牙切齒地捶打著麵團,每一下都用盡了力氣,仿佛那麵團就是為富不仁的蘇老爺,“得用這紅通通的顏色,看著就紮眼!” 麵團在她手中越揉越大,最後竟成了個圓滾滾的胖球,她一把將麵團舉起來,臉上帶著嘲諷的笑,“瞧見沒?這大皮球似的麵團,就是他家那比山還高的田產,往後得繳大把大把的稅!”
“可…… 可稅銀收上去,真能用到咱身上?” 王嫂子怯生生地開口,懷裏的孩子突然啼哭起來,她慌忙拍著哄著,眼神裏滿是擔憂。
張嬸突然停下手,抹了把臉上的麵粉,神情變得鄭重而嚴肅。她走到王嫂子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堅定地看著眾人:“妹子,林大人說了,往後稅銀要刻碑公示!修水渠、建學堂,每文錢花哪兒都得讓咱百姓瞧得見!” 她又抓起紅麵團,高高舉起,“就像這紅通通的顏色,藏不住!”
她用沾著麵粉的手指在桌上抹出三道深深的印痕,權當田埂,動作幹脆利落。將三個麵團依次排開後,她蹲下身子,耐心地給圍在身邊的孩子們講解,臉上滿是溫柔。虎娃踮著腳,鼻尖幾乎要碰到麵團,好奇地問:“那蘇老爺繳的稅,能買多少糖人呀?”
“能買下整條街的糖人,還能剩好多錢!” 張嬸一把將紅麵團舉過頭頂,臉上帶著誇張的表情,陽光穿過麵團,把那抹紅色照得透亮,像極了蘇老爺家倉房裏堆積如山的紅契,“這些錢,本該用來修水渠、建學堂的!” 她突然將麵團重重一放,震得桌麵的灰塵都跳了起來,眉頭緊皺,滿臉都是惋惜與憤怒,“可現在呢?全喂了他們的狼肚子!”
茶館裏一片寂靜,隻聽見爐火中木柴爆裂的 “劈啪” 聲。老篾匠湊到跟前,渾濁的眼睛盯著麵團:“張嬸,那中間這塊本色麵團又是啥?”
“問得好!” 張嬸抹了把額頭的汗珠,臉上的麵粉被汗水暈開,畫出幾道白痕,她卻毫不在意。她咧開嘴笑著,拿起麵團輕輕搖晃,“這是中等人家的田,不多不少,該繳多少稅,冊子上都明明白白記著!” 她的眼神裏透著自豪,“往後啊,大夥兒翻開冊子,看顏色、瞧大小,不用識字也能知道自家該繳多少稅!”
“可萬一有人不認賬咋辦?” 角落裏的漢子悶聲悶氣開口,腰間還別著把砍柴刀,眼神裏滿是警惕。
林宇突然撥開人群,腰間的佩刀隨著動作輕響。張嬸站在一旁,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帶著期待與信任,仿佛有了強大的後盾。“新軍護稅隊的令牌在這兒!往後誰敢拿鞭子抽百姓,這刀可不認人!” 林宇抽出半截刀刃,寒光映得眾人瞳孔微縮。
麵團蒸熟後,蒸籠掀開的瞬間,麥香混著菜汁的清香、紅曲粉的甜香撲麵而來。張嬸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她用沾著涼水的手快速掰開麵團,動作麻利又小心。分給眼巴巴的虎娃們時,她還不忘輕輕叮囑:“吃吧吃吧,吃進肚裏就記住啦,田有大小,稅有高低!”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咬了口青綠色麵團,含糊不清地說:“以後俺家的田也能畫小矮人,不用繳稅啦!” 另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歪著腦袋問:“那蘇老爺的大皮球,到底要繳多少稅呀?”
林宇蹲下身,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塊用楓葉染成紅色的米糕,分給孩子們:“蘇老爺要繳的稅,夠買下你們手裏的米糕,再堆成山那麽高。但以前啊,他卻讓你們吃不飽飯。以後,這些稅會變成你們的新衣裳、學堂的桌椅。”
茶館角落裏,戴著老花鏡的老學究捋著胡須感慨道:“妙啊!妙啊!以物喻稅,深入淺出,這可比那些生硬的稅書管用多了!” 他身旁的書童不小心碰倒硯台,墨汁在桌上暈開,老學究見狀揮了揮手:“無妨,這墨漬倒像是給新稅製做了個印記。”
林宇起身,對著茶館裏的眾人一抱拳:“各位鄉親,往後這稅理,定當明明白白、公公平平!有新軍護稅隊在,定不讓蘇老爺那樣的人再鑽空子!”
“好!” 張嬸第一個鼓起掌來,巴掌拍得通紅,臉上滿是激動的淚水,“要是早這樣,我男人也不用……” 她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隻是一個勁地鼓掌。
老篾匠用竹篾刀敲著板凳,發出 “咚咚” 的聲響:“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來這一天!”
虎娃們蹦蹦跳跳地拍手,麵團碎屑撒了一地。隨著日頭西斜,金色的陽光透過竹簾灑在茶館裏,林宇收拾好稅冊準備離開。
虎娃追了出來,手裏攥著吃剩的麵團,仰著小臉問:“大人,你還會再來嗎?”
林宇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虎娃的頭:“會的,等下次再來,給你們講更多有趣的稅理故事。等新稅製推行開,你們都能吃飽飯,好好讀書!”
虎娃開心地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小嘴,蹦蹦跳跳地跑回茶館。林宇望著虎娃的背影,又看了看漸漸安靜下來的茶館,桌上殘留的麵團碎屑和孩子們的手印,仿佛是希望的印記。而張嬸站在門口,望著林宇遠去的方向,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眼神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她知道,生活真的要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