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毒蝕

字數:5395   加入書籤

A+A-


    遠離主幹道那短暫而慘烈的反擊喧囂,在一條如同被巨獸利爪撕裂開的、更為狹窄扭曲的巷道深處,戰鬥呈現出另一種粘稠到令人窒息的形態。這裏,是李定國和他的磐石營殘部用血肉與意誌澆築的最後堡壘,每一寸空間都浸染著絕望與殺意。
    腳下,已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深可及踝的、冰冷滑膩的血泥沼。暗紅、黑褐、慘白(破碎的骨茬)混雜在一起,在鞋底拔起時發出 “咕嘰咕嘰” 令人頭皮發麻的粘連聲,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空氣中彌漫的鐵鏽味、內髒破裂的腥臊味和糞便失禁的惡臭,濃烈得如同實質的裹屍布,緊緊纏繞著每個人的口鼻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嗆得人胸腔發疼。
    李定國背靠著一堵被無數層血汙浸染得呈現出暗沉醬紫色的斷牆,牆體上斑駁的箭孔和刀痕見證了這裏的慘烈。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嘶啞的摩擦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他感到左肩窩那處被毒箭命中的傷口,此刻正源源不斷地釋放著一種蝕骨鑽心的冰冷麻痹感。這寒意不像尋常傷口的銳痛,它如同無數條細小的、帶著倒鉤的冰蟲,正沿著他的血脈和經絡,貪婪地向心髒和頭顱深處鑽去!每一次心跳都變得異常沉重、遲緩,仿佛在粘稠的冰漿中搏動,讓他渾身無力。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耳畔震天的廝殺聲、兵刃碰撞聲、瀕死哀嚎聲,也變得遙遠而沉悶,像是從厚厚的棉被外傳來,世界在他眼中逐漸失去色彩與聲音。
    那支該死的毒箭!水西安氏的 “封喉吻”!用箭毒木汁液混合蜈蚣毒腺熬製的陰毒之物,中者半個時辰內便會麻痹神經,力竭而亡!
    他猛地甩了甩頭,汗水混合著血水,沿著他刀削斧劈般的剛硬麵頰淌下,在下巴處匯成血滴墜落。右手中緊握的那柄伴隨他征戰多年的沉重戰刀,此刻刀身早已扭曲卷曲得如同猙獰的鋸齒,刀刃上掛滿了暗紅的碎肉、布條和不知名的組織碎屑,散發出濃烈的死亡氣息。他試圖攥緊刀柄,驅散那侵蝕意誌的麻痹,但手指的觸感變得遲鈍,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皮革,連刀柄上熟悉的紋路都感覺不清。他身邊,隻剩下最後六名磐石營的老兵。他們如同從血海地獄最深處爬出的惡鬼,人人帶傷,甲胄破碎,裸露的傷口深可見骨,有的甚至露出了森白的斷骨茬,肌肉外翻,觸目驚心。他們沉默地圍成一個小小的、堅硬的半圓,將他們的將軍死死護在核心。殘破的盾牌勉強舉著,邊緣布滿裂痕;卷刃的刀槍向外挺立,閃爍著寒光;粗重的喘息聲是他們唯一的戰歌,卻透著無盡的疲憊與決絕。
    清軍顯然認出了這個如同 “魔神” 般曾給他們帶來巨大傷亡的悍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絞殺在此的指令,讓圍攻的敵人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前仆後繼,源源不斷地從巷口湧入。巴牙喇重甲兵在前,如同移動的鐵塔,沉重的戰斧和狼牙棒每一次揮落,都帶著開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砸在磐石營殘兵脆弱的盾牌和軀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輕甲的噶布什賢兵則如同跗骨之蛆,在狹窄的縫隙和陰影中穿梭,尋找著突襲和放冷箭的機會,眼神中充滿了嗜血的欲望。
    “護住將軍 ——!” 一名磐石營老兵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用一麵早已布滿裂紋、形同虛設的圓盾,拚盡全身力氣向上格擋一柄呼嘯劈下的沉重戰斧!“哢嚓!” 一聲脆響!木屑混合著碎裂的骨渣飛濺!盾牌徹底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碎片!老兵持盾的左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折斷,白森森的骨頭刺破皮肉露在外麵!劇痛讓他的臉龐瞬間扭曲變形,冷汗直流,但他不退反進,用盡最後的力氣和身體重量,將手中那把同樣卷刃的斷刀狠狠捅進了對方鐵甲護頸的縫隙!
    “噗嗤!” 刀刃入肉的悶響清晰可聞!溫熱的鮮血噴濺了老兵一臉,糊住了他的眼睛!
    那巴牙喇士兵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巨大的戰斧脫手砸落,“哐當” 一聲砸在血泥中,濺起一片血汙。他捂著噴血的脖子踉蹌後退,眼中充滿了痛苦與不甘。而老兵也因巨大的反衝力向後跌倒,還未起身,便被另一名清兵的腰刀順勢砍中了脖頸!頭顱滾落,在血泥中翻滾了幾圈,雙眼圓睜;無頭的屍身重重砸在血泥之中,激起一片粘稠的血浪。(觸覺與聽覺:骨骼碎裂、刀刃入肉、瀕死嚎叫的混合交響)
    另一名清兵趁機從側麵陰影裏撲出,手中長矛毒蛇般刺向因劇痛和毒素侵蝕而反應稍顯遲鈍的李定國腰腹!
    李定國眼前模糊,重影晃動,但那刻入骨髓的戰鬥本能仍在!他身體猛地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長矛擦著他的腰甲劃過,帶出一溜火星,甲片碎裂!冰冷的麻痹感讓他動作慢了致命的一拍,未能及時反擊。那清兵見一擊不中,臉上露出嗜血的獰笑,抽矛再刺!這一次,矛尖直指李定國因麻痹而動作不便的左肋,那裏防禦薄弱!
    就在這生死關頭!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斷牆上方坍塌的瓦礫堆後撲下!正是王小石!他不知何時竟攀爬穿越了混亂的戰場,潛行到了這處絕境!他手中沒有趁手的兵器,隻有一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帶著尖銳斷茬的粗大木棍!他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投擲標槍一般,狠狠將木棍刺向那偷襲清兵毫無防護的後頸!
    “噗嗤!”
    木棍的尖銳斷茬深深紮進了皮肉,沒入寸許!鮮血瞬間狂湧,染紅了木棍!那清兵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嚨裏發出 “咯咯” 的怪響,身體劇烈抽搐,刺向李定國的長矛無力地垂下,“哐當” 落地。王小石一擊得手,毫不戀戰,猛地向後一滾,靈巧地躲開了旁邊另一名清兵下意識砍來的腰刀,身影如同狸貓般再次隱入殘垣斷壁的陰影和彌漫的硝煙中,消失不見。(視覺:王小石神出鬼沒的致命一擊與迅捷隱匿)
    李定國借著這短暫的空隙,猛地吸了一口腥臭灼熱的空氣,冰冷的麻痹感似乎被這血腥的氣息衝淡了一絲。他眼中凶光暴漲,如同受傷的猛虎發出最後的咆哮!他不再試圖防守,反而拖著麻木沉重的左臂,揮動那柄鋸齒般的戰刀,主動撲向正麵的另一名巴牙喇重甲兵!
    “殺 ——!”
    戰刀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劈砍在對方厚重的肩甲上!“當啷 —— 滋啦!”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令人牙酸!卷刃的刀鋒竟硬生生撕開了甲葉的連接處,深深嵌入對方的肩胛骨!巴牙喇士兵發出震耳欲聾的痛苦怒吼,巨大的狼牙棒也帶著惡風狠狠砸在李定國的胸甲上!
    “砰!” 一聲悶響!李定國身體劇震,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湧上口腔,他強忍著沒有噴出!堅固的胸甲深深凹陷下去,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死死抓住刀柄,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壓去,刀刃在對方體內攪動!同時猛地抬膝,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撞向對方的小腹!
    “呃啊!” 巴牙喇士兵吃痛,身體弓起,如同煮熟的蝦米!
    兩人如同糾纏在一起的猛獸,在粘稠的血泥中翻滾搏殺!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骨頭摩擦的聲響和噴濺的血沫,血泥被濺得四處都是!周圍的清兵被這慘烈的近身搏殺所懾,一時竟不敢上前,眼中閃過一絲懼意。
    然而,毒素如同跗骨之蛆,從未停止侵蝕。翻滾中,李定國感到那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湧襲來,瞬間淹沒了左半邊身體,連帶著右手都開始發麻!力量如同退潮般從手臂和腿腳迅速流逝,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眼前猛地一黑,張獻忠那張粗獷猙獰、帶著狂笑的臉龐竟在硝煙中一閃而過!
    “額滴娃… 撐不住咧?” 幻影低語,帶著嘲弄,在他耳邊回蕩。
    就這瞬間的遲滯!
    被他壓製在身下的巴牙喇士兵抓住了機會,爆發出野獸般的蠻力,猛地將李定國掀翻!沉重的身體將李定國死死壓在血泥之中,讓他動彈不得!一隻沾滿血汙和泥濘的巨手,如同鐵鉗般狠狠扼向他的咽喉!窒息感瞬間襲來,肺部火燒火燎!另一隻手則摸向腰間懸掛的匕首,寒光閃爍,就要刺向他的胸膛!
    “將軍 ——!” 僅存的幾名磐石營老兵目眥欲裂,雙眼赤紅,拚命想要衝過來救援,卻被更多的清兵死死纏住,寸步難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方小小的血池,連空氣都變得沉重而壓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 —— 嗚 —— 嗚 ——!!!”
    一陣詭異、蒼涼、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驟然劃破了白帝城上空彌漫的硝煙與廝殺聲!這號角聲不同於清軍的海螺號,也不同於明軍的牛角號,它更加尖銳,更加淒厲,帶著一種原始而蠻荒的韻律,如同無數冤魂的哭嚎,聽得人頭皮發麻,脊背發涼!
    號角聲來自 —— 西南方向!那片被硝煙籠罩、被殘陽染紅、一直彌漫著不祥氣息的山林深處!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異域威脅的號角聲,讓所有正在搏殺的人 —— 無論是瀕死的守軍還是凶悍的清兵 —— 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頓了一瞬,紛紛驚疑地望向號角傳來的方向!
    扼住李定國咽喉的巴牙喇士兵,手上的力道也下意識地鬆了一分,驚疑不定地抬頭望向號角傳來的方向,眼中充滿了困惑與警惕。
    也就在這生死一瞬的遲滯!
    一道身影再次從側翼的廢墟陰影中如同獵豹般撲出!是王小石!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不知從哪個陣亡清兵身上摸來的、短小卻異常鋒利的解手刀!他目標明確,直撲那壓在李定國身上的巴牙喇士兵暴露的側頸!
    寒光一閃!
    “噗嗤!”
    鋒利的刀尖精準地刺入了頸側盔甲與頭盔連接的薄弱縫隙!鮮血如同噴泉般噴射而出,濺了王小石滿頭滿臉,溫熱的液體讓他一陣戰栗!那巴牙喇士兵身體猛地一僵,扼住李定國的手徹底鬆開,龐大的身軀轟然歪倒在一旁,激起一片血汙,徹底沒了聲息!
    李定國趁機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濃烈的血腥衝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卻也暫時驅散了部分眩暈,讓他恢複了些許力氣。他掙紮著想要推開壓在身上的沉重屍體,動作卻依舊遲緩。
    然而,那詭異的號角聲並未停止,反而更加急促、更加高亢,如同催命的符咒!
    緊接著,西南方向的城牆廢墟和山林邊緣,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大量詭異的身影!他們不像清軍那般甲胄鮮明,而是穿著色彩駁雜、紋飾怪異的皮甲或布衣,有的甚至赤裸著上身,露出布滿刺青的健壯肌肉;臉上塗抹著赤黑相間的猙獰紋麵,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他們手持著造型奇特的彎刀、長矛,以及數量驚人的、閃著幽冷寒光的弩機,箭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藍黑色,顯然淬了劇毒!
    “是土司兵!水西安家的狼崽子 ——!!” 一名見多識廣的磐石營老兵發出驚恐而絕望的嘶吼,聲音中充滿了徹骨的寒意!這些西南土司的私兵,素來凶悍殘暴,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他們的出現,無疑讓本就絕境的局麵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