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銀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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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城牆巨大的廢墟豁口之上,成為了新的權力與殺戮的看台。碎石與焦木堆積的高台邊緣,還殘留著未燒盡的布條與凝固的暗紅血漬,在殘陽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在最高處的一塊巨大、布滿煙熏火燎痕跡的條石之上。他身材並不高大魁梧,甚至顯得有些精瘦,但站在那裏,卻如同一根深深楔入岩石的鐵釘,散發著一種陰冷、凝練、充滿原始壓迫感的氣息。他同樣穿著靛染的粗布衣,外罩一件陳舊的、鑲嵌著不知名獸牙的皮甲,獸牙泛著經年累月摩挲出的油光;臉上塗抹著繁複而猙獰的赤黑紋麵,那紋路比普通士兵更加精細、更加詭異,如同活著的毒藤纏繞在顴骨和額角,在夕陽下明暗交錯。一雙眼睛在紋麵之下,閃爍著如同深山老潭般幽冷、銳利的光芒,將下方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的目光,如同盤旋在屍山血海上空的禿鷲,冰冷地、毫無感情地俯瞰著下方那片由他一手導演的煉獄圖景。巷道口,毒弩製造的混亂仍在持續,赤黑紋麵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揮舞著淬毒的刀矛,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衝入混亂的人群,不分清紅皂白地收割著生命。垂死者的哀嚎、兵刃入肉的悶響、以及毒發者扭曲的抽搐,構成了這幅血腥畫卷的背景音,在空曠的廢墟間回蕩。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那不是勝利的微笑,而是一種混合了殘忍、貪婪和掌控一切的冰冷弧度。如同猛獸欣賞著自己爪下獵物的垂死掙紮,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他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懸掛的一柄彎刀刀柄之上。那刀鞘並非尋常皮革或木製,而是用上好的硬木包裹著厚實的苗銀!銀飾在血色殘陽的映照下,流淌著一種沉鬱而詭異的光澤,帶著歲月沉澱的厚重感。刀鞘之上,鏨刻的紋飾並非尋常的花鳥魚蟲,而是一條栩栩如生、猙獰畢露的九節蜈蚣!蜈蚣的每一節身體都清晰可辨,百足張揚,口器大張,仿佛隨時要破鞘而出,擇人而噬!蜈蚣的頭部,兩顆細小的紅寶石鑲嵌其中,如同毒蟲嗜血的眼眸,在殘陽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視覺:苗銀刀鞘上蜈蚣紋的細節與紅寶石眼珠的特寫)
這柄刀,便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野心的具現 —— 水西安氏最鋒利、最陰毒的爪牙,被大明朝廷視為心腹大患的沙定洲!
沙定洲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如同無頭蒼蠅般驚恐後退、又被土司兵無情屠戮的清軍殘餘,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他側頭對身後陰影中侍立的頭目低聲問道:“這些辮子兵的甲胄,都撿幹淨了?”
左側一個身材壯碩、紋麵如虎的頭目立刻躬身回話,聲音粗啞:“回首領!都撿了!甲片完整的留著熔煉,碎甲給弟兄們當護心片!他們的弓箭太差,不如咱們的毒弩,都劈了當柴燒!”
沙定洲微微頷首,指尖在蜈蚣銀紋上輕輕敲擊:“辮子兵的甲胄雖不如咱們的皮甲輕便,但鐵甲熔煉後能打製箭頭,留著有用。至於他們的主帥多鐸 ——” 他冷笑一聲,“此人驕橫自負,打慣了順風仗,一旦受挫就容易暴怒失智。剛才甕城一把火,怕是已經讓他紅了眼,接下來隻會硬攻蠻幹,正好給咱們當靶子練手。咱們這次帶來的五千弟兄,有三千是從小在山林裏練出來的獵手,爬坡越障比辮子兵快三倍,在這斷壁殘垣裏作戰,咱們的身手就是最大的優勢!”
視線掠過那些在毒箭和刀矛下絕望掙紮的守軍殘兵,他又問右側一個背著巨弩的瘦高頭目:“‘封喉吻’還夠嗎?後麵的硬仗,不能缺了這東西。”
瘦高頭目連忙應道:“夠!出發前帶了三十竹筒,剛清點過,還剩十七筒!都是端午采的箭毒木汁熬的,見血封喉!就是箭頭快用完了,要不要讓弟兄們拆辮子兵的箭簇用?”
“不必。” 沙定洲語氣斬釘截鐵,“咱們的毒箭要的就是‘見血封喉’的威懾力。用辮子兵的鈍頭箭,毒液滲透慢,殺不死人還會暴露咱們的底牌。讓後隊把備用箭簇送上來,順便看看糧倉方向的動靜 —— 明狗守城最看重糧草,那裏必定有重兵把守,咱們得留著勁對付。”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至於林宇這小子,倒是比多鐸難對付些。此人看似文弱,卻心硬如鐵,甕城焚屍連自己人都燒,可見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角色。但他太看重那麵血旗的氣節,不肯棄城而逃,這便是他的死穴。咱們耗得越久,他手下的殘兵越絕望,到時候不用咱們動手,自會有人把他的人頭送上來。”
“是!” 瘦高頭目應聲退下,低聲對身後的傳令兵交代幾句,很快便有兩名背著箭囊的士兵沿著廢墟縫隙向上攀爬。
最終,他的目光穿透彌漫的硝煙,定格在內城深處那麵猩紅血旗上。身後的虎麵頭目湊近一步,低聲請示:“首領,要不要現在就攻過去?弟兄們的勁頭正足,趁他們被毒箭打懵了,一舉拿下內城!”
沙定洲冷冷瞥了他一眼:“急什麽?林宇這麵血旗就是個幌子,他在故意吸引咱們的注意力。你沒看出來?此人擅長布局,甕城殺局就是他的手筆,內城必定藏著更多陷阱。他想靠巷戰拖延時間,等咱們糧草耗盡,可他忘了咱們是山地裏長大的,斷糧半月照樣能活。” 他伸手指向下方,“讓弟兄們先清剿外圍的辮子兵和潰散的明狗,一來能繳獲物資,二來能摸清內城的布防漏洞。多鐸暴躁,必定會催兵猛攻,咱們正好坐山觀虎鬥,看他和林宇拚個兩敗俱傷。”
他頓了頓,指尖重重按在蜈蚣的七寸位置,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剛才那幾個鑽排水溝的明狗,十有八九是林宇的心腹。此人重情義,定會派人救援,咱們正好設伏打援。林宇越是在乎手下,咱們就越要在他麵前殺人,磨滅他的銳氣。多鐸則相反,他視人命如草芥,手下死多少都不會心疼,這種人看似強硬,實則眾叛親離,隻要殺得他身邊沒人可用,他自會退兵。咱們的兵力現在是他們的三倍有餘,又占據了城牆製高點,進可攻退可守,主動權全在咱們手裏。”
“明白!” 虎麵頭目眼神一亮,終於明白首領的深謀遠慮,立刻轉身傳達命令,廢墟間響起幾聲短促的呼哨,一隊土司兵迅速脫離主戰場,朝著糧倉方向迂回而去。
沙定洲望著內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宇的‘義’,多鐸的‘狂’,都是取死之道。咱們不跟他們拚血氣,就跟他們耗心智。等林宇的義士死光了,多鐸的驕兵打殘了,這白帝城就是咱們的囊中之物。到時候,無論是北京來的辮子皇帝,還是偏安一隅的明廷殘部,都得看我沙定洲的臉色行事!”
他身後的陰影裏,數名頭目聽得心潮澎湃,看向沙定洲的目光充滿了敬畏。更遠處,赤黑紋麵的士兵如同蟻群般湧入城池,在沙定洲的謀略布局下,憑借著對敵方將領性格的精準拿捏,一步步吞噬著白帝城最後的生機。血旗之下,一場更凶險的算計與廝殺,才剛剛拉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