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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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廢墟,如同白帝城這具垂死軀體中最後一塊仍在痙攣的 “心髒”。沉重的碾盤和焦黑的巨木死死堵住殘破的儀門,木頭表麵還殘留著火焰灼燒的焦痕與暗紅的血漬,隻留下狹窄的、透著死亡氣息的射擊孔,如同垂死之人微弱呼吸的鼻孔。斷壁殘垣被倉促堆砌的磚石、門板加固,形成一道道犬牙交錯、搖搖欲墜的矮牆,牆體縫隙中還能看到凝固的血垢與斷裂的箭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 —— 新鮮血液的甜腥、陳舊血痂的腐鏽、劣質火藥的刺鼻硫磺味、草藥焚燒的苦澀,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名為絕望的塵埃氣息,吸入肺腑都帶著針紮般的刺痛。
林宇,就站在這 “心髒” 的最中心,那麵重新矗立在最高廢墟之上、在穿堂風中發出裂帛般嘶鳴的猩紅血旗之下。血旗邊角早已撕裂,卻依舊頑強地在風中舒展,如同不屈的靈魂在呐喊。他身上那件象征大明經略的赤紅官袍,早已被硝煙、塵土和層層疊疊的、板結發黑的血痂浸染成一種沉鬱的墨色,沉重地垂墜著,每走一步都帶著布料摩擦的滯澀聲響。左臂那道深可見骨的舊創,在連續的劇震和緊繃下,再次崩裂,暗紅的血漬沿著破損的袖管蜿蜒而下,像一條細小的血蛇,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腳下焦黑的土地上,瞬間被幹渴的泥土吸吮殆盡,不留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被千萬年風沙雕琢而成的石像,冰冷、堅硬、漠然。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極北永凍的寒潭,清晰地倒映著四周燃燒的屋梁、升騰的濃煙、蹣跚的傷兵,以及那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的、粘稠如墨的死亡陰影。冰冷、沉靜,沒有一絲漣漪,仿佛世間萬物皆無法撼動他的意誌。(視覺與嗅覺:林宇的孤立形象與廢墟的死亡氣息)
陳墨,如同一道沉默而傷痕累累的鐵碑,侍立在他身側半步之後。這位曾叱吒戰場的親衛統領,此刻甲胄上布滿了刀痕、箭孔和火燎的焦黑,半邊臉頰被凝固的血汙覆蓋,幹涸的血漬在臉上結成深色的硬殼,但腰刀依舊緊握在布滿老繭的手中,刀柄被血汗浸得滑膩,刀尖斜指地麵,因主人抑製不住的憤怒與警惕而微微顫動。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火的鋼針,警惕而凶狠地掃視著廢墟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次西南方向傳來的詭異破空聲,都讓他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報 ——!!!” 一聲淒厲得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撕裂了短暫的死寂!一名渾身浴血、幾乎不成人形的傳令兵,跌跌撞撞地衝過由傷兵和麵色慘白的青壯組成的最後人牆,人牆的士兵們想扶他一把,卻被他帶得一個趔趄。他重重撲倒在林宇腳下的焦土之上,揚起一片混雜著血汙的塵埃!他掙紮著抬起頭,臉上血肉模糊,一道猙獰的刀傷從額頭延伸到下頜,一隻眼睛隻剩下血洞,汩汩地流著血,僅存的獨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愴與絕望:
“吳… 吳明遠將軍… 街壘… 失守!弟兄們… 死… 死絕了!吳將軍… 身中七創… 腸子都… 拖出來了… 被… 被親兵兄弟用命… 搶回… 已… 已氣絕!西南… 西南!土司蠻兵… 毒箭… 毒箭如蝗!外巷… 全破了!正… 正向官衙… 殺… 殺來!擋… 擋不住了!!” (聽覺:傳令兵泣血般的最後軍情)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廢墟中每一個尚存意識的人心上!吳明遠戰死!外巷失守!毒潮逼近!最後一道外圍屏障,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原本就緊繃的氣氛瞬間凝固,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不少傷兵發出壓抑的啜泣,青壯們臉色慘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幾乎在傳令兵最後一個絕望的音節落下的瞬間!
“咻咻咻咻 ——!!!”
一陣更加密集、更加淒厲、帶著詭異顫音的破空尖嘯,如同來自地獄的毒蜂群傾巢而出,驟然從官衙廢墟的西南側 —— 那片由低矮斷牆和半塌馬廄構成的、相對薄弱的防線區域 —— 猛撲而來!是水西安家的淬毒弩箭!它們帶著死亡的呼嘯,劃破昏暗的空氣!
西南角矮牆後,老鄭正趴在豁口處緊張地觀察著,這位從軍三十年的城防營老兵右手緊攥角弓,左手死死扒住牆沿,布滿老繭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剛想轉頭對身後的弟兄低喊 “蠻子快到街口了”,一道藍紫色的幽光便如閃電般掠過,精準地射向他的太陽穴!“噗” 的一聲輕響,老兵太陽穴處猛地爆開一朵幽藍的血花!那是毒箭入體瞬間血液與毒液反應產生的詭異景象!他甚至來不及哼一聲,身體猛地一僵,瞳孔在刹那間渙散,隨即軟軟滑落,手中的角弓 “啪嗒” 掉落在磚石上,在這死寂的戰場上顯得格外刺耳。
不遠處的臨時救護點,須發皆白的老醫官正跪在血泊中,顫抖著用缺口的瓷碗給一個腹部洞開的年輕傷兵喂藥。藥湯渾濁不堪,卻已是廢墟中最後的救命水,他蒼老的手每送一勺都要晃三下,嘴裏還不停念叨:“撐住… 再撐會兒… 援軍就來了…” 話音未落,一支毒弩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精準地射穿了他幹瘦的脖頸!老醫官喉嚨裏發出 “嗬嗬” 的漏氣聲,藥碗 “哐當” 跌落,在血泥中摔得粉碎,褐色的藥汁與暗紅的血汙混合在一起,在地麵上暈開一片肮髒的汙漬。黑血迅速浸透了他花白的胡須,黏結成一縷縷令人心悸的硬塊,他渾濁的老眼圓睜著,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帶著無盡的不甘與遺憾,身體緩緩前傾,倒在了他試圖拯救的傷員身上,兩人一同沒了聲息,年輕傷兵尚未完全冷卻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
這接連的殺戮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防線中炸開!“老鄭!”“張醫官!” 驚呼聲此起彼伏,緊接著便是傷兵被射中後的慘嚎、士兵們慌不擇路尋找掩體的碰撞聲、盾牌與磚石的撞擊聲、傷兵絕望的**聲,交織成一片絕望的樂章!原本就脆弱的臨時防線,在這無聲而致命的毒雨下,如同被蟻穴蛀空的大堤,瞬間千瘡百孔!士兵們紛紛蜷縮在斷牆後,將身體埋得更低,連抬頭瞄準的勇氣都消失了,隻能在恐懼中緊握著武器,等待下一波箭雨的降臨,每個人的心髒都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下一個倒下的就是自己!(視覺與聽覺:毒弩襲來的精準殺戮與防線崩潰的混亂)
“敵襲!西南!毒箭!找掩體 ——!!!” 陳墨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過了所有混亂!他魁梧的身影猛地擋在林宇側前方,如同一座堅實的鐵塔,手中殘破的盾牌 “篤篤篤” 連響數聲,幾支毒弩狠狠釘在上麵,箭尾兀自劇烈顫動,藍紫色的箭簇泛著妖異的光芒,盾牌上瞬間被毒液侵蝕出幾個細小的孔洞,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