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旗西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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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帝城廢墟的烈焰與濃煙,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喘息,在血色殘陽下扭曲升騰,將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赤紫色。震耳欲聾的廝殺聲、炮火轟鳴聲、金鐵碰撞聲,在官衙核心區域匯聚成一片毀滅的交響,每一個音符都裹挾著生命的破碎。然而,就在這片煉獄的中心,一道冰冷而清晰的命令,如同破開混沌的利刃,斬斷了絕望的桎梏:
    “棄守!全員撤退!目標 —— 西南二道梁!”
    林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斷一切的決絕,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喧囂。他立於那麵布滿硝煙、血跡與焦痕的猩紅血旗之下,旗麵被炮火熏得發黑,卻依舊倔強地舒展著。林宇臉色蒼白如紙,左臂舊創崩裂,暗紅的血漬浸透了粗布袖管,順著指尖一滴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瞬間被蒸騰的熱氣烘幹。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混亂的戰場,沒有絲毫的留戀與遲疑,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末將遵令!” 秦翼明聲如洪鍾炸響,在嘈雜的戰場中撕開一道清晰的裂隙!他魁梧如鐵塔的身軀猛地一震,甲胄上的血珠簌簌滾落,手中那柄特製的加長樸刀帶著粘稠的血漿,狠狠向前方仍在負隅頑抗的土司兵殘陣一指!刀鋒劃破空氣,帶起一串血珠飛濺!“銳士營!護旗!開路!撤 ——!!!”
    令行禁止!精銳的石砫士兵瞬間化作最堅固的移動壁壘,動作迅捷如獵豹,卻沉穩如磐石。
    四名身材格外魁梧、神情肅穆的石砫士兵,如同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邁著沉重而堅定的步伐快步上前,“咚” 地一聲單膝跪地,膝蓋砸在碎石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其中一人剛解開固定血旗的繩索,斜後方突然射來三支毒弩!“小心!” 旗手猛地將旗杆橫揮,“鐺鐺鐺” 三聲脆響,弩箭被旗杆格擋,卻震得他虎口發麻!另外三人趁機用布滿老繭的雙手托住旗杆底部那片早已被血漬浸透的木段,當血旗被緩緩從廢墟中拔起的那一刻,一名土司兵悍不畏死地從斷牆後撲出,手中苗刀直劈旗手後心!身旁的護旗士兵反應極快,樸刀反手橫掃,將那土司兵攔腰斬斷,滾燙的內髒濺了他滿身!所有目睹此景的守軍殘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 那是被迫撤退的屈辱,是未能死戰的不甘,更是血脈中傳承不息的火焰!旗幟被鄭重地傳遞到旗手肩上,他挺直脊梁將旗杆牢牢攥在手中,數名精銳立刻圍攏,用寬厚的脊背和堅實的盾牌形成密不透風的血肉屏障,哪怕流矢呼嘯著釘在盾牌上發出 “噗噗” 悶響也未曾動搖分毫!
    另一組士兵迅速分出一支小隊,腳步輕捷地穿梭在混亂中,協助臉色凝重、滿頭大汗的吳明遠。吳明遠的醫箱早已空了大半,長衫下擺沾滿血汙,他剛將昏迷不醒、麵色青黑如墨的李定國移到簡易擔架上,頭頂突然 “嘩啦” 一聲巨響,半堵斷牆在炮火震動下轟然倒塌!兩名士兵眼疾手快,猛地用後背頂住下落的磚石,“哢嚓” 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兩人悶哼著倒下,卻為擔架撐起了一線生機!擔架由堅韌的毛竹和浸過桐油的麻繩製成,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香,與周圍的血腥氣格格不入。四名壯碩士兵穩穩抬起擔架,剛邁出兩步,暗處突然射出的冷箭正中一名抬夫咽喉!他身體一軟,擔架瞬間傾斜,吳明遠驚呼著撲上去扶住擔架,李定國的手臂從擔架邊緣滑落,手腕上的銀鐲子 “當啷” 砸在地上!林宇在陳墨和數名親衛的貼身護衛下,步伐沉穩,目光如電,抬手將一支射向擔架的毒弩撥飛,厲聲示意:“快!填補空缺!” 一名傷兵掙紮著上前接替抬夫,鮮血順著他的傷口滴在擔架布上,與李定國的黑血暈在一起。
    陳墨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甲胄破碎得不成樣子,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猙獰外翻,露出森白的骨茬。他抓起一麵邊緣殘破的鐵盾,盾牌上還插著一支斷箭,剛轉身就迎上三名突進的清軍巴牙喇!“城防營!還能喘氣的!跟老子斷後!為經略和弟兄們 —— 殺開血路!” 他嘶吼著揮盾猛撞,將最前麵的巴牙喇撞得一個趔趄,順勢一刀劈在對方膝蓋!殘存的數十名傷痕累累的士兵,互相攙扶著站起身,爆發出最後的悲吼,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的力量!他們組成單薄的防線,用殘破的刀槍和早已透支的血肉之軀,死死堵住東門方向洶湧撲來的清軍追兵!一名年輕士兵被巴牙喇的巨斧劈開胸膛,他卻死死抱住對方的腿,用牙齒咬斷了對方的腳筋!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兵刃入肉的悶響和生命最後的呐喊,鮮血在通道入口處匯成一灘不斷擴大的血泊,連碎石都被染成了黑紅色!
    撤退的隊伍,如同一支傷痕累累卻依舊倔強向生的箭矢,在秦翼明銳士營這支鋒利 “箭頭” 的引領下,沿著曾英主陣方向與官衙廢墟之間那條用鮮血和生命短暫清出的狹窄通道,向著西南方向的山巒奮力衝去!通道兩側的斷牆後伏兵四起,土司兵的苗刀和清軍的長矛從暗處刺出,石砫士兵揮動樸刀格擋,“叮叮當當” 的脆響中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王小石攙扶著腿部中毒、幾乎無法行走的老兵,老兵突然推開他,用僅剩的力氣將一支射向王小石的毒弩撞偏,自己卻被弩箭釘在斷牆上!“走!別管我!” 老兵嘶吼著揮手,王小石淚水奪眶而出,卻隻能咬著牙繼續向前。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支冰冷的毒箭,箭簇上的藍紫色幽光尚未完全褪去,突然腳下一絆,低頭發現是一具被腰斬的士兵屍體!身後,是白帝城最後的挽歌 —— 曾英樸刀陣與八旗重甲洪流碰撞發出的、如同地獄熔爐般的恐怖轟鳴,殿後部隊的喊殺聲越來越微弱,最終被清軍的狂笑聲淹沒…… 血色殘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這片浸染了無數忠魂的土地上,留下一串浸透鮮血的、艱難卻堅定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