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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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目的天光,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習慣了甬道幽暗的瞳孔。衝出狹窄出口的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緊閉雙眼,發出痛苦的悶哼或倒吸冷氣的聲音。劇烈的光線反差讓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眩暈,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衝刷著眼瞼上幹涸的血痂和煙塵。
    然而,當視覺艱難地適應了這強烈的光明,當淚水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時,一幅足以撼動靈魂的景象,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狠狠劈開了絕望的陰霾,烙印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視網膜上!
    逼仄、壓抑、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廢墟被徹底甩在了身後。眼前,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山穀腹地!蒼翠的山巒如同巨人張開的臂膀,將這片平地環抱其中,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而在山穀中央,背倚著最為險峻陡峭的孤峰,一座前所未見的、冰冷而堅硬的戰爭巨獸,正以一種充滿幾何暴力美學的姿態,巍然矗立於天地之間!
    磐石新壘!
    它絕非白帝城那般方正厚重的傳統城牆。它的輪廓,是一個巨大、不規則、充滿侵略性的星形!五道如同巨獸獠牙般向外凸出的棱角堡,帶著森然的殺意,犬牙交錯地指向山穀的各個入口方向,不留任何攻擊死角。堡壘的主體牆麵並非垂直,而是以令人心悸的巨大傾角(斜堤)向內傾斜,仿佛隨時能將攀爬的敵人滑落深淵。牆麵由一塊塊切割整齊、嚴絲合縫的深灰色花崗岩條石壘砌而成,縫隙間填充著特製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粘合劑,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堅硬的質感,訴說著不可撼動的決心。
    堡壘外圍,是一條挖掘得又寬又深的壕溝,溝底寒光閃爍,密密麻麻插滿了削尖的、浸過桐油的粗大木樁,如同等待噬人的巨口獠牙。壕溝之後,是一圈低矮卻異常厚實的胸牆,上麵布滿了蜂窩般密集的射擊孔,黑洞洞的孔口沉默地指向外圍。堡壘內部,高聳的塔樓如同警覺的眼睛,堅固的藏兵洞和倉庫隱約可見,整個結構透著一股精密的、為殺戮而生的冷酷力量感。與白帝城廢墟的悲壯蒼涼相比,這座新堡壘更像一件嶄新出鞘的、閃爍著寒芒的致命兵器,充滿了未來的壓迫感。
    生的氣息,撲麵而來!
    巨大的包鐵閘門早已升起,如同巨獸敞開了咽喉。閘門兩側,肅立著一隊隊士兵。他們並非殘兵,而是提前部署在此的預備隊!甲胄相對齊整,臉龐雖帶風霜卻目光銳利,精神抖擻,如同一排排挺拔的青鬆。工程兵的身影在堡壘各處快速移動,檢查著棱堡基座、加固著胸牆後的支撐,金屬工具敲擊石塊的清脆聲響、短促有力的號令聲,從堡壘深處隱隱傳來,交織成一片緊張而有序的活力。這聲音,是生的脈動!
    就在這希望與秩序的中心,一道清瘦卻異常挺拔的身影立於閘門之前,如同定海神針。
    葉夢珠!
    她身上那件象征文職的官袍下擺沾染了泥濘,臉上也帶著連夜督造工事的疲憊與煙塵,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潭映星,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的聲音不高,卻清冷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撤退隊伍的混亂與**:
    “傷員!左轉!沿藍旗指引,直入醫療區!醫官已就位!”
    “火銃手!右行!速至棱堡‘甲’字區域報道!彈藥已在位,立即補充!”
    “工程乙組!西棱角堡基座,二次應力加固!我要它扛住紅夷炮直擊!半刻鍾內完成!快!”
    她的命令簡潔、精準、毫無冗餘,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咬合。每一個字落下,都立刻有相應的士兵或輔兵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迅速行動起來。混亂湧入的撤退人流,在這鐵腕般的指揮下,被高效地分揀、引導,迅速納入這座新堡壘龐大而嚴謹的防禦體係齒輪之中。效率之高,令人歎服。
    就在這時,吳明遠和兩名醫護兵抬著李定國的擔架,如同離弦之箭般衝破人群,衝到葉夢珠麵前。吳明遠臉色灰敗,聲音嘶啞卻急切:“葉娘子!李帥體內毒素暫時壓製住了,但猛藥傷元,氣血兩虧!此刻如同風中殘燭,經不得半點顛簸刺激!必須絕對靜養!”
    葉夢珠的目光瞬間落在擔架上。李定國依舊在昏迷中,但劇烈的抽搐已平複許多,隻是臉色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蒼白,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她眼神驟然一凝,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下令:“送核心區‘甲字一號’靜養室!啟動甲級看護規程!除吳先生與指定醫護,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擅闖者,軍法從事!”
    命令如同鐵律。立刻有四名體格健壯、神色肅穆的士兵上前,穩穩接過擔架。他們沒有絲毫耽擱,抬著李定國,在幾名佩刀親衛的嚴密護衛下,迅速穿過人群,消失在堡壘深處那厚重石牆拱衛的核心區域。那沉重的石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與危險。
    林宇站在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目光掃過這嶄新的、充滿力量的堡壘,掃過葉夢珠高效運轉的指揮,掃過士兵們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然而,這短暫的生機並未讓他緊繃的神經有絲毫放鬆。
    他的視線,如同穿透了山穀的寧靜,越過忙碌的人群和冰冷的石牆,牢牢鎖定在穀口的方向。
    那裏,遙遠的地平線上,一股不祥的、鐵灰色的煙塵正在升騰、彌漫,如同緩緩張開的惡魔之翼。煙塵之中,隱約可見旗幟的輪廓,如同嗜血的狼群揚起的鬃毛,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向著磐石新壘的方向,滾滾而來!
    陳墨快步走到林宇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打破了山穀短暫的寧靜:
    “林帥,哨騎急報…清軍主力,已越過白帝城廢墟…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