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與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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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工坊內的爐火依舊跳動,將周圍的鐵器映得泛著暖光。四張木凳拚成臨時的 “會議桌”,中央鋪著那張被修改得密密麻麻的 “鐵牛” 總裝圖,油燈掛在頭頂的木梁上,昏黃的光線剛好籠罩住圖紙,也照亮了圍坐的工匠們疲憊卻專注的臉龐。老周坐在主位,手指按著圖紙上的主蒸汽管道,眉頭微蹙;葉夢珠站在一旁,手裏握著炭筆,隨時準備記錄;王皮匠、李鐵拐,還有負責熱鉚的老張和年輕學徒小張,也都圍在桌邊,目光緊緊盯著圖紙上的每一處細節。
    “我還是覺得,主管道的法蘭盤這裏,鉚釘間距得再縮小半寸。” 老周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他用粗糙的指尖點著圖紙上標注的 “四寸間距”,“上次就是這裏崩的,雖然這次用了熱鉚,可多一顆鉚釘,就多一分保險。” 他的手指劃過圖紙上的紅筆批注,那是之前葉夢珠標注的 “現有間距已滿足強度”,此刻卻帶著不確定 —— 上次的教訓,讓他對 “安全” 二字有了近乎偏執的追求。
    李鐵拐拄著拐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法蘭盤與筋板的連接處:“老周說得對,不過光縮間距還不夠。你看這裏 ——” 他用拐杖頭指著筋板與法蘭盤的焊接點,“上次的焊縫太窄,這次得加寬到一寸,還要用‘魚鱗焊’,讓焊縫跟筋板咬得更緊。不然蒸汽壓力一上來,筋板容易跟法蘭盤脫開,那咱們這加固就白做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焊接的動作,眼神裏滿是對工藝的較真 —— 作為負責鍛造的老匠人,他比誰都清楚焊縫強度的重要性。
    葉夢珠立刻拿起炭筆,在圖紙上標注 “焊縫加寬至一寸,采用魚鱗焊”,筆尖劃過紙張發出 “沙沙” 聲。她抬頭看向王皮匠,語氣帶著詢問:“王師傅,密封墊這邊,三層複合結構的厚度確定了嗎?之前測試時,你說石棉布浸油後會膨脹,會不會影響法蘭盤的貼合?”
    王皮匠聞言,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小塊樣品 —— 那是用石棉布、銅絲網和浸油麻線製成的迷你密封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圖紙上:“葉工放心,我早算過了!每層石棉布浸油後會膨脹半分,三層加起來就是一分半,我特意把密封墊的初始厚度做薄了兩分,膨脹後剛好能填滿法蘭盤的縫隙,還能保持彈性。” 他用手指捏了捏密封墊樣品,展示著它的柔韌性,“而且我在銅絲網裏加了細銅絲編織的網格,既能增強抗拉性,又不會影響密封,上次那種被蒸汽衝爛的情況,絕對不會再出現!” 他的語氣帶著十足的自信,這是無數次試驗換來的底氣。
    負責熱鉚的老張突然皺起眉頭,指著圖紙上的應急泄壓閥:“這應急閥裝在鍋爐頂部,是好說,可咱們怎麽定期檢查它有沒有卡住啊?上次主閥就是因為長期沒清理,裏麵結了水垢,差點沒打開。” 這個問題讓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 所有人都知道,應急閥是最後一道保險,若是因為無法檢查而失效,後果不堪設想。
    小張一直安靜地聽著,此刻突然小聲開口:“張師傅,我有個想法 ——” 他的聲音有些緊張,卻帶著年輕人的靈光,“咱們能不能在應急閥旁邊裝個小窗口,用耐熱玻璃封住,平時能看到閥芯的狀態,定期還能從窗口伸進去小刷子,清理裏麵的水垢?”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圖紙上比劃著窗口的位置,眼神裏滿是期待。
    老周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桌子:“好小子!這主意好!” 他伸手拍了拍小張的肩膀,語氣裏滿是讚許,“之前咱們光想著怎麽加固,倒忘了‘方便維護’這茬。葉工,你趕緊把這個加上,窗口位置選在方便伸手的地方,玻璃要用最厚的耐熱玻璃,別被蒸汽燙裂了。”
    葉夢珠立刻在應急閥旁畫了一個小方框,標注 “加裝耐熱玻璃觀察窗,配可拆卸清潔口”,臉上露出笑容:“還是小張細心,這觀察窗一裝,咱們就能隨時盯著應急閥,心裏也踏實。”
    討論繼續深入,當話題轉到 “鍋爐底部防護” 時,老周與葉夢珠第一次出現明顯分歧。老周指著圖紙上鍋爐底部的空白處,語氣強硬:“這裏必須加一道防護鋼板!上次蒸汽噴發時,底部管道也受了衝擊,要是再加一層半寸厚的熟鐵板,就算管道真漏了,也能擋住噴出來的蒸汽,不至於傷到人!”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鋼板的覆蓋範圍,眼神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 上次兩名工匠被蒸汽正麵灼傷的畫麵,他始終無法忘記。
    葉夢珠卻輕輕搖了搖頭,蹲下身,用炭筆在圖紙上勾勒出鍋爐的受力結構:“老周,我明白你的顧慮,但加半寸厚的熟鐵板,至少會增加三百斤重量!鍋爐底座的承重設計是按現有重量算的,額外加重量,可能會導致底座變形,反而影響穩定性。而且底部管道本來就有保溫層,真要防護,也不用這麽厚的板。” 她的聲音很輕,卻條理清晰,手裏還拿著之前計算的承重數據紙條,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數字。
    “穩定性重要,人更重要!” 老周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手指重重敲在圖紙上,“三百斤怎麽了?咱們把底座的鑄鐵支架再加粗一寸,不就能扛住了?上次就是因為防護不夠,才傷了人,這次絕不能再冒這個險!” 李鐵拐在一旁點頭附和:“老周說得對,安全上不能省!底座加粗也不麻煩,我帶著徒弟們加班就能搞定。”
    葉夢珠沉默了片刻,看著老周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圖紙上的底座結構,最終鬆了口氣:“行,那咱們折中 —— 防護鋼板用三分厚的熟鐵板,比你說的薄兩分,重量能減一半;底座支架加粗半寸,既保證承重,又不會太費工。這樣既能防護,又不影響穩定性,怎麽樣?” 老周盯著圖紙看了一會兒,緩緩點頭:“成!三分就三分,隻要能護住人,就行。”
    緊接著,關於 “壓力表校準頻率” 的討論又起了波瀾。老張認為每天開爐前校準一次就行:“壓力表這東西,隻要沒磕碰,讀數差不了多少,每天校準太費時間,咱們還有好多活兒要幹呢!” 王皮匠卻堅決反對,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麵記錄著之前測試時的壓力表數據:“你忘了上次試爐,壓力表就慢了兩斤!要是每天不校準,讀數不準,咱們還怎麽判斷壓力?我覺得每次開爐前都得校準,用標準砝碼測,差一分都不行!”
    兩人各執一詞,老張覺得王皮匠 “太較真”,王皮匠覺得老張 “太馬虎”。這時葉夢珠提出了折中方案:“這樣吧,每天開爐前用標準砝碼快速校準一次,每周做一次精準校準,拆開表盤清理內部灰塵。既不會太費時間,又能保證讀數準確。” 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老張也點頭:“行,每周精準校準一次,我跟你一起弄,省得你說我馬虎。”
    最後爭論的焦點落在 “試爐人員站位” 上。小張覺得所有人都該離鍋爐遠一點,至少三丈外:“上次太近了,才傷了那麽多人,這次遠一點,就算出問題也有時間跑。” 老周卻搖頭:“不行!太遠了看不清壓力表和閥門狀態,萬一出問題,反應都來不及。” 他指著圖紙上的鍋爐周圍,畫出幾個站位:“我和葉工站在壓力表旁邊,離鍋爐一丈五,能看清讀數,也有反應時間;老張和李鐵拐負責閥門,站在側麵一丈遠,別正對管道;其他學徒站在三丈外,負責傳遞工具和應急支援。這樣既安全,又不影響操作。”
    眾人看著老周畫的站位圖,又討論了幾句細節 —— 比如在站位之間拉上繩子做警示線,確保沒人越過安全範圍 —— 最終達成共識。油燈的光芒在工匠們的臉上跳動,映出他們時而嚴肅、時而舒展的神情:爭論時,每個人都據理力爭,為的是 “鐵牛” 的安全;妥協時,又都願意讓步,為的是團隊的共識。每一次爭論後的共識,都像給 “鐵牛” 的安全防線又添了一塊磚。
    直到後半夜,爐火漸漸轉弱,工匠們才終於結束討論。葉夢珠將修改好的圖紙仔細疊好,放進貼身的布袋裏 —— 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標注,不僅是技術參數,更是所有人的心血與默契;老周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肢,看著身邊疲憊卻眼神明亮的同伴,聲音帶著沙啞卻堅定:“咱們這三十七天沒白熬,這‘鐵牛’,這次一定能成!”
    眾人紛紛點頭,沒有人再說多餘的話,卻都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到了堅定 —— 這不僅是對 “鐵牛” 的信心,更是對彼此的信任。夜色中,工坊內的油燈依舊亮著,燈光下的圖紙泛著柔和的光,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試爐,默默積蓄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