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盟約與暗影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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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官衙的密室裏,燭火 “噗嗤噗嗤” 又燃盡了三根,燭台上積起的燭淚像凍住的豬油,膩膩地趴在銅胎上,映著滿屋子的死寂。之前那股子檀香早被熬了半宿的疲憊衝沒了,隻剩下涼透的茶水味,混著兩人藏不住的各懷鬼胎 —— 張顯貴袖口沾著的茶漬,是剛才捏杯盞時太用力灑的;林宇領口鬆開的紐扣,是故意扯的,透著幾分 “熬得沒力氣裝體麵” 的鬆弛,實則眼神亮得很,早把張顯貴眼底的紅血絲和攥緊的拳頭看在了眼裏。
唯有桌上那份折起來的 “諒解備忘錄”,宣紙四邊被兩人摸得毛乎乎的,像塊揉皺的舊帕子,可攤開時,那薄薄四頁紙卻沉得壓手。從天黑扯到後半夜,這場討價還價比真刀真槍打仗還累人 —— 張顯貴三番五次拿 “朝廷權限就這麽大”“鄭芝龍那邊我可管不了” 當擋箭牌,林宇就攥著 “西南穩不住,朝廷更麻煩” 的籌碼,一會兒說流民棚裏孩子餓哭的慘狀,一會兒提韃子騎兵說不定哪天就摸到夔門了,總算在天快亮時,把兩邊的底線搓成了這份 “紙麵和平”。
林宇確實 “讓了步”—— 硝石從五千斤砍到三千斤,頭批隻敢要九百斤,還特意加了句 “看朝廷調度,實在不行少點也成” 的軟話;江南市場也沒咬死 “免稅”,寫成 “具體稅率得跟江南官府、商幫慢慢談”,給足了張顯貴回去 “跟鄭芝龍和士紳們周旋” 的台階。可林宇心裏門兒清:這些都是給外人看的花架子,他真正要的 “實利”,早像釘子似的釘在了條款裏,半分沒鬆口。
就說第一條 “初期輸血”,墨跡重得能透到紙背麵,全是兩人改出來的痕跡。最後敲定的話看著客氣,實則字字帶刺:“福建朝廷承諾盡全力協調兩廣、湖廣,確保頭批物資(糧食五千石、布匹三千匹、硝石九百斤、硫磺六百斤)一個月內運抵夔門港,交由川東軍糧道衙門接收,通關文牒提前開具,不得延誤。” 林宇用紅筆把 “一個月內”“夔門港”“糧道衙門接收” 圈得密密麻麻,跟畫了圈的獵物似的 ——“一個月內” 卡死了張顯貴想拖的念頭,“夔門港” 是川東軍的地盤,物資到了這兒,誰也別想半路截胡,“糧道衙門接收” 更是繞開了地方文官的手,免得被他們以 “清點” 為名扣住。當初張顯貴想把 “一個月” 改成 “兩個月”,還想讓 “朝廷駐蜀轉運使” 接收,林宇直接把賬冊拍在他麵前:“流民等得起兩個月?士兵餓著肚子能守城?” 一句話堵得張顯貴沒話說,隻能在 “盡全力協調” 這幾個字上使勁描,給自己留了條 “我盡力了,是別人不給力” 的後路。
第二條 “市場鑰匙” 的貓膩更多。備忘錄寫著:“福建朝廷原則上同意開放蘇、鬆、杭、嘉、湖五府市場,允許川鹽、蜀錦等蜀地特產入市,享受遠低於常例的優惠稅率,具體稅則由朝廷牽頭,兩月內會商確定。”“原則上同意” 是張顯貴死乞白賴加上的,透著 “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回頭變卦別找我” 的小心思;可林宇盯著的是 “遠低於常例” 這六個字 —— 管它具體多低,先把 “優惠” 倆字釘死,回頭會商時,江南商幫為了賺錢,肯定會幫著川東說話,畢竟蜀鹽比江南的私鹽便宜,蜀錦比蘇繡花樣新,到時候稅率壓到三成以下不難。張顯貴簽這條時,手指在 “遠低於常例” 上磨了半天,心裏跟明鏡似的:這是給鄭芝龍的鹽場和江南織坊捅刀子啊!可他沒辦法,“穩住西南” 是首輔親口 交代的,隻能咬著牙畫押,心裏卻盤算著:回頭跟鄭芝龍提一句,讓他派鹽商去會商時鬧一鬧,說不定能把稅率抬上去。
最讓張顯貴 “得意” 的第三條 “名韁套索”,才是最藏算計的。條款寫得漂漂亮亮:“川湖總督林宇,感念朝廷隆恩,欣然接受太子太保榮銜,承諾西南局勢稍穩、軍務得暇後,上表效忠隆武皇帝,維護朝廷權威,重大軍政事務按例呈報中樞。”“欣然接受” 是張顯貴硬加上的,就想拿這四個字回去跟首輔邀功,顯得自己 “拉攏成功”;可林宇早把 “局勢稍穩、軍務得暇” 這幾個字嚼透了 —— 什麽叫 “稍穩”?流民安置完了還有城防要修,城防修完了還有軍械要補,隻要他想拖,永遠有 “軍務得暇” 的那天。至於 “重大軍政事務呈報”,更是空話一句 —— 什麽算 “重大”?他說算才算,真到了要緊時候,一句 “軍情緊急,來不及等批示” 就能把朝廷的手擋回去。張顯貴卻覺得撿了大便宜,心裏想著:隻要林宇接了 “太子太保” 的銜,就算暫時不上表,也等於把西南綁在了朝廷的船上,回去跟皇帝和首輔都有個交代。
這會兒,張顯貴用手指輕輕敲著備忘錄,目光在 “一個月內運抵夔門” 上溜來溜去,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先把這批物資運過去,穩住林宇再說,後麵的就說 “鄭芝龍不讓運”“湖廣鬧糧荒”,拖著拖著說不定就黃了;江南稅率那事兒,拖到兩月後,說不定朝廷都換了風向,到時候根本不用兌現。他抬頭擠出笑,語氣裝得輕鬆:“林帥,這份備忘錄,就是咱們倆為朝廷盡忠的見證啊!回去我立馬跟皇上奏明,催著把物資早點運過來。” 這話聽著懇切,實則沒一句準話 ——“立馬奏明” 沒說什麽時候奏,“催著運” 沒說能不能催成。
林宇拿起備忘錄,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尤其是在 “遠低於常例”“糧道衙門接收” 上用指尖戳了戳,才慢慢折好塞進貼身錦袋,動作慢得像在給寶貝上鎖。他也跟著笑,眼神卻像淬了水的刀子,亮得紮人:“全靠張大人費心了!這份盟約,既是朝廷疼惜西南,也是西南給朝廷的承諾。隻是一個月期限太緊,大人回去可得多上點心,別讓蜀地軍民等急了 —— 畢竟,要是物資沒按時到,流民鬧起來,我可壓不住,到時候上表給朝廷,也隻能實話實說。” 這話軟中帶硬,明著是 “拜托”,實則是警告:你敢拖,我就敢把 “朝廷不給力” 的黑鍋甩給你,讓你在皇帝麵前吃不了兜著走。
密室的燭火 “晃了晃”,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張顯貴的影子靠著椅子,透著幾分 “總算應付完” 的放鬆,實則手指還在桌沿無意識地摳;林宇的影子站得筆直,看似沉穩,卻悄悄把錦袋往懷裏按了按,像是怕人搶。桌上的備忘錄看著是 “共識”,實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林宇用一個 “效忠” 的空名頭,換來了活命的物資和江南市場的敲門磚;張顯貴用一批物資和一個 “開放市場” 的空頭承諾,換來了 “穩住西南” 的政績。可兩人心裏都有數,這平衡脆得像窗戶紙,隻要一方沒兌現,或是朝廷、東南那邊出點岔子,立馬就破。
林宇走出密室時,天邊已泛白,街上早起的民夫正清理瓦礫,掃帚劃過地麵的 “沙沙” 聲聽得真切。他摸了摸懷裏的錦袋,指尖能感受到宣紙的紋路,心裏卻在冷笑:太子太保?不過是個套在脖子上的幌子,真到了西南說了不算的時候,這頭銜屁用沒有;而張顯貴留在密室裏,已經拿起筆給首輔黃道周寫信,筆尖在紙上 “唰唰” 劃過,滿紙都是 “林宇已被安撫,願為朝廷效力” 的得意,卻把 “一個月內運物資”“江南市場要協調鄭芝龍” 這些難事兒,輕描淡寫地說成 “些許小事,臣可周旋”。
這場用 “好處” 當誘餌、用 “名聲” 當繩子的博弈,壓根沒什麽贏家,不過是暫時沒撕破臉罷了。西南能不能穩住,福建會不會生亂,全看這紙盟約能不能撐到下一次算計。至於暗處的棋局,才剛擺開棋子 —— 林宇盤算著拿到物資就趕緊擴軍修城,張顯貴琢磨著怎麽拖到朝廷局勢變了再說,而遠在福建的鄭芝龍,還不知道自己的鹽場和商路,已經被這兩人寫進了 “交易清單” 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