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堂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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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城的夜色比往日更濃,青石板路上的燈籠忽明忽暗,將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極了這暗局中搖擺不定的人心。在城南 “清風茶館” 的角落裏,老鄭穿著粗布短褂、戴著舊氈帽,正低頭啜著早已涼透的茶水。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他眼底的銳利,隻露出一截緊繃的下頜線 —— 這是他潛伏的第三天,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而今日,他終於要摸到證據的邊緣。
    鄰桌的茶客正高聲閑聊著米價暴漲的瑣事,有人罵清廷不仁,有人怨蜀地官差不力,嘈雜的聲音成了最好的掩護。可老鄭的神經卻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眼角的餘光始終鎖定著斜對麵 “隆昌號” 商行的大門。他懷裏揣著一張收繳的偽蜀錦券,這是暗堂前期從饑民手中收集的,券麵油墨發烏,紙張偏脆,與真券有著細微卻關鍵的差別。“隆昌號” 作為偽券流通的關鍵節點,掌櫃和夥計都是趙文遠的親信,稍有不慎,不僅自己會暴露,還會讓之前的部署前功盡棄。“再等等,老劉說今日會有消息,絕不能出岔子。” 他在心裏默念,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的偽券,粗糙的紙張邊緣磨得指尖發疼,卻讓他的思緒更清晰。
    茶館外,“隆昌號” 的夥計正搬著一箱貼滿封條的貨物往裏運,腳步匆匆,神色緊張。老鄭的心髒猛地一跳 —— 這箱子的大小和重量,與之前情報中 “偽券裝箱規格” 高度吻合,每箱約能裝兩千張偽券,重量正好與夥計吃力的神態匹配。他強壓下立刻起身探查的衝動,繼續低頭飲茶,隻用眼角記錄著夥計的動作:“一共三箱,搬進後巷倉庫,封條是‘隆昌號’專用的朱紅印,沒有異常標記,但封條邊緣有細微的褶皺,像是倉促貼上的。” 他知道,越是接近真相,越要沉住氣,暗堂的規矩裏,“穩” 字永遠排在第一位,而 “細” 字,是鎖定證據的關鍵。
    待到黃昏時分,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老鄭緩緩結了茶錢,將幾枚銅錢輕輕放在桌上,動作從容得像個尋常茶客。路過 “隆昌號” 後門時,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手心滲出細汗 —— 與老劉的接頭就在此刻,成敗在此一舉。他故意放慢腳步,裝作整理氈帽的樣子,眼角瞥見老劉穿著體麵的綢緞長衫,麵帶愁容地從後門走出,袖口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黑色汙漬。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老劉的手看似無意地碰了一下老鄭的袖口,一張折疊的紙條便悄無聲息地滑進老鄭的袖中,同時傳來一句極低的耳語:“油墨在倉庫西角,紙在東架。”
    老鄭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直到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才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他小心翼翼地掏出紙條,借著巷口燈籠的微光展開,炭筆字跡潦草卻清晰:“油墨二十桶(雲香墨)、桑皮紙五百刀、西蜀造,批次為‘戌寅年冬’,非官用渠道采購,已入庫三日。”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立刻從懷中掏出偽券,將紙條上的 “雲香墨” 與偽券上的油墨比對 —— 雖然無法現場驗證,但偽券油墨的暗沉色澤,與 “雲香墨” 的特性描述高度吻合。“找到了!這就是偽造蜀錦券的關鍵用料!” 心中湧起一陣狂喜,但他很快冷靜下來,立刻將紙條內容抄錄在貼身的絹帕上,把原件塞進嘴裏嚼爛咽下 —— 暗堂的規矩,絕不讓任何證據落入他人手中,而這份抄錄,將成為後續驗證的第一環。
    與此同時,城西孫鶴年別院外,“暗堂” 夜間監視小組的組長阿武正蜷縮在對麵破廟的橫梁上,身上蓋著破舊的麻袋,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寒風從破廟的窗洞灌進來,凍得他瑟瑟發抖,可他的手裏卻攥著一張簡易地圖,上麵標記著孫府馬車近期的行駛軌跡。“已經守了兩夜了,孫鶴年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麽鬼?” 阿武在心裏嘀咕,手指凍得發麻,卻依舊在地圖上標注著每一次馬車出入的時間:“第一夜亥時出門,子時返回,去向不明;第二夜未出門,今日若再出門,定要跟上。”
    他想起出發前蕭玄的叮囑:“孫鶴年是前成都衛指揮僉事,手下有不少舊部,戒備必然森嚴,你們一定要小心,不僅要盯緊馬車,還要查清去向。” 阿武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焦躁 —— 作為暗堂中最擅長追蹤的好手,他知道 “關聯” 是鎖定證據的核心。三更時分,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別院的側門突然打開,一輛打著 “孫府” 燈籠的密閉馬車緩緩駛出。阿武的精神瞬間緊繃,立刻讓手下留下監視,自己則換上早已備好的夜行衣,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馬車行駛得不快,沿著城西的小路往西郊方向去,車輪在鬆軟的泥土上留下清晰的印痕。阿武借著夜色的掩護,始終與馬車保持著五十步的距離,同時注意觀察周圍的環境:“沿途沒有岔路,隻有通往廢棄染坊的一條道,馬車的速度和方向,都在朝著染坊去。” 他俯身檢查車輪印痕,發現印痕中夾雜著一點黑色的粉末,用指尖撚起一聞,一股淡淡的油墨味傳入鼻腔 —— 與老鄭匯報的 “雲香墨” 氣味一致!“果然是去染坊!” 阿武心中冷笑,加快腳步跟上,看著馬車駛入染坊大門後,才悄悄退到遠處,在地圖上標注出 “孫府馬車 — 西郊染坊” 的關聯線,同時記錄下:“亥時三刻,孫府馬車駛往西郊染坊,載重約三百斤,車輪印痕含雲香墨粉末;子時一刻返回,載重減輕,疑似卸下油墨或偽券。”
    最驚險的莫過於潛伏在西郊廢棄染坊附近的阿九。他穿著夜行衣,臉上塗著黑灰,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般趴在染坊外的土坡上,已整整潛伏了兩晝夜。身下的泥土又冷又硬,硌得他渾身酸痛,可他的耳朵卻像雷達般,捕捉著染坊內的每一絲聲響。他懷裏揣著一個小本子,上麵記錄著染坊的作息:“每日辰時開工,酉時收工,期間有規律的聲響傳出,非染布聲。”
    “再堅持一下,蕭首領說,這裏很可能是偽造偽券的核心據點,隻要找到印刷器械的證據,就能閉環整個線索鏈。” 阿九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他想起成都城內饑民們絕望的眼神,想起那些因偽券而傾家蕩產的百姓,心中的使命感壓過了身體的疲憊。第三日淩晨,晨霧彌漫,能見度極低,阿九借著霧色的掩護,悄悄匍匐前進,靠近染坊的外牆。
    一陣規律且沉悶的 “哢嚓、哢嚓” 聲傳入耳中,頻率約為每分鍾三十次,與印刷機每印一張券的節奏完全吻合!阿九的心髒猛地一跳 —— 這絕不是染布的搗練聲,更像是印刷器械運轉的聲響!他屏住呼吸,仔細分辨,同時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油墨味,與老鄭送來的 “雲香墨” 樣本氣味一模一樣,甚至能聞到紙張受潮的微弱黴味,與老劉所說的 “桑皮紙” 特性一致。“就是這裏!”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掏出小本子,快速記錄:“辰時三刻,染坊內傳出印刷機運轉聲,頻率 30 次 / 分鍾,伴有雲香墨味及桑皮紙黴味;巡邏護衛每半個時辰換崗一次,每組 4 人,持長刀,守衛重點為倉庫方向。”
    突然,一名護衛朝著土坡的方向看來,阿九立刻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心中暗道:“千萬別發現我,再等一會兒,等換崗間隙我就撤離,證據已經足夠了!” 好在護衛隻是隨意掃了一眼,便轉身離開。阿九鬆了口氣,等到巡邏隊換崗的間隙,才悄無聲息地撤離,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立刻把消息傳回暗堂,將油墨、紙張、馬車、染坊、印刷機的線索串起來,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而在 “暗堂” 的秘密據點,破譯組的老錢正帶著三名手下,在油燈下連夜破譯截獲的密信。老錢是前明錦衣衛出身,精通各種密碼暗號,可這封密信卻讓他皺緊了眉頭 —— 信中的詩句看似平常,卻處處透著詭異:“江南春早,米價三升;需添冬衣,望寄紋銀;待君佳音,共圖大業。” 他將密信鋪在桌上,旁邊擺著老鄭的油墨紙張報告、阿武的馬車軌跡圖、阿九的染坊記錄,試圖從中找到關聯。
    “‘江南春早,米價三升’,江南與蜀地相隔千裏,提米價做什麽?” 老錢在心裏琢磨,手指在紙上寫寫畫畫,突然看到阿九記錄中 “偽券導致米價暴漲” 的備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米價三升’會不會是‘混亂三成’的諧音?暗指偽券造成的市場混亂程度達三成!” 他立刻順著這個思路推演,“‘需添冬衣,望寄紋銀’,‘冬衣’諧音‘指示’,‘紋銀’就是活動經費,對應老鄭所說的‘非官用渠道采購’,資金來源正是福建!” 當最後一句 “待君佳音,共圖大業” 被破譯時,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證據確鑿!趙文遠這老賊,果然在勾結福建,用偽券擾亂蜀地!你看,密信中的‘混亂三成’對應阿九的市場觀察,‘紋銀’對應老鄭的采購資金,‘共圖大業’就是顛覆蜀地統治!”
    他立刻將破譯結果與其他線索一一比對,確認每一條都能相互印證:老鄭的油墨紙張是偽券原料,阿武的馬車是運輸工具,阿九的染坊是生產據點,密信是指揮中樞 —— 一條從 “原料采購” 到 “生產運輸” 再到 “指揮協調” 的完整偽券產業鏈,終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次日清晨,蕭玄將所有證據整理妥當,裝在一個黑色木盒中,盒內按 “原料 — 運輸 — 生產 — 指揮” 的順序排列:老鄭的油墨紙張樣本及抄錄、阿武的馬車軌跡圖及粉末檢測記錄、阿九的染坊聲響筆錄及護衛分布圖、老錢的密信原文及譯文,每一份證據都附有暗堂成員的簽名和日期,確保真實可查。
    當林宇在蜀王府密室中翻開這份證據時,指尖劃過每一頁記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從原料到指揮,環環相扣,鐵證如山!趙文遠、孫鶴年,你們再也逃不掉了!” 他在輿圖上標出三個紅點,分別連接 “隆昌號(原料)”“孫府(運輸)”“西郊染坊(生產)”,最後用紅線指向 “趙府(指揮)”,一條完整的證據鏈,終於在輿圖上形成閉環。
    夜色再次籠罩成都時,老鄭、阿武、阿九已收到行動指令,他們潛伏在各自的崗位上,看著手中的證據記錄, 這一次,他們不僅要抓獲蛀蟲,更要徹底摧毀這條危害蜀地的偽券產業鏈,還百姓一個清明的市場,還蜀地一個安穩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