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鄱陽:迷霧中的致命伏擊
字數:5191 加入書籤
鄱陽湖的黎明,被一場百年不遇的濃霧死死攥在掌心。水汽如同融化的白銀,在湖麵凝結成實質,白茫茫一片,將遠山的輪廓揉成模糊的剪影,把湖岸的蘆葦蕩吞噬成流動的霧團,甚至連十步之外的船影,都化作若隱若現的灰色幽靈。能見度不足二十丈,世界仿佛退回到混沌初開的模樣,隻有湖水輕輕拍打船舷的 “嘩啦” 聲,單調而重複,混雜著霧滴落在甲板上的 “滴答” 聲,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壓抑的寂靜之網。
在這片乳白色的迷宮深處,“破浪三號” 如同一個孤獨的幽靈,緩慢而堅定地沿著預設航線行駛。它的蒸汽機刻意調至低功率,隻發出低沉的 “轟隆” 聲,如同巨獸沉睡時的呼吸,黑色的煙柱剛從煙囪冒出,便被濃霧迅速吞噬、稀釋,與白茫茫的霧氣融為一體,難以分辨。甲板上,所有水兵都緊握手中的長刀與火槍,脊背繃得筆直,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流動的霧牆 —— 那裏仿佛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巨獸,每一次霧團的晃動,都讓他們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們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引誘獵物的誘餌,是看似可以舍棄的棄子,更是林宇這場驚天豪賭中,最沉重也最關鍵的那枚籌碼。
“都打起精神!按預定計劃,保持航速,別露破綻!” 艦長李銳壓低聲音下令,他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作為 “破浪三號” 的臨時指揮官,他深知肩上的責任 —— 既要讓敵人相信這是 “倉皇逃竄” 的獵物,又要確保在伏擊發動前,船隻不會真的陷入險境。
與此同時,在湖口深處幾處地勢險要的岬角後方,一場靜默的部署早已完成。數座用樹枝、茅草精心偽裝的旋轉炮壘,如同蟄伏的猛獸,悄然轉動著沉重的生鐵炮身。炮壘內部,炮手們穿著貼身的麻布短褂,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正根據葉夢珠團隊提前測算好的射擊諸元,最後一次用細布擦拭著 “震天雷” 火炮冰冷的炮身 —— 這是蜀地最新研製的重型岸防炮,炮口直徑達三寸,一枚實心鐵彈便重達三十斤,足以擊穿荷蘭夾板艦的厚重船板。
更遠處的蘆葦蕩中,幾十條蒙衝快船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鱷魚,熄了燈火,船身被塗抹成與蘆葦相近的青灰色。士兵們蜷縮在船艙內,檢查著手中的強弩與火罐:弩箭的箭鏃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火罐裏的火油用麻布封口,隻需一根火折子,便能化作致命的火雨。船舷兩側,還掛著用濕麻布包裹的木板,既能減少行船時的聲響,又能在接戰時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
王小石帶領的 “夜梟” 小隊,分散在周邊最高的幾處岩石製高點的觀測哨內。他們每個人都配備了經過葉夢珠改良的超長筒望遠鏡 —— 鏡筒上刻著細密的測距刻度,鏡片用特殊的水晶打磨而成,能在濃霧中勉強看清遠處的輪廓。王小石趴在岩石上,望遠鏡死死盯著廣闊的湖麵,鏡片後的眼睛因長時間聚焦而布滿血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信號旗,隨時準備發出 “獵物入彀” 的指令。他們是整個伏擊陣地的 “眼睛”,是決定這場戰役勝負的第一道關鍵防線。
“來了!”
突然,王小石身旁的觀測手低喝一聲,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緊張。東南方向的霧牆深處,先是傳來一陣模糊卻密集的槳櫓破水聲 —— 那是鄭家戰船特有的快速劃槳節奏,急促而有力;緊接著,幾個巨大的、猙獰的黑色輪廓,如同從霧中誕生的怪獸,緩緩撕裂乳白色的屏障,顯現出來。
一艘、兩艘、三艘…… 整整五艘戰艦!
為首的是一艘體型尤其龐大的荷蘭夾板艦,高聳的船艉樓如同漂浮在湖麵的城堡,側麵排列著密密麻麻的炮窗,每一個都像巨獸張開的利齒,透著冰冷的殺氣;桅杆頂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 VOC 旗幟在沉悶的空氣中無力垂下,被霧氣打濕的布料,再也無法展現往日的囂張。緊隨其後的是四艘鄭家的主力戰船,體型雖比荷蘭夾板艦小,卻更加靈活,船首包裹著厚厚的鐵皮,尖銳如矛,一看便是用於衝撞接舷的狠角色,甲板上還能看到士兵們揮舞著刀槍,發出興奮的呐喊,隔著濃霧,隱約能聽到 “抓住‘破浪三號’,賞銀千兩” 的呼喊。
“獵物入彀……” 王小石深吸一口氣,對著手中的銅管通話器(通過預先埋設的銅管連接各炮位與指揮點,能在濃霧中傳遞聲音),聲音壓抑著激動與緊張,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出,“荷蘭巨艦一艘,鄭家艨艟四艘,方位卯三,距岸…… 一千五百步!仍在深入,未察覺異常!”
銅管另一端,隱藏在岩石後的伏擊總指揮趙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對著身邊的傳令兵下令:“通知各炮壘,做好射擊準備!告訴蘆葦蕩的快船,等敵艦完全進入伏擊圈,再動手!”
此時,荷蘭夾板艦 “海上權力號” 的船艏,弗裏斯上校正舉著千裏鏡,眉頭緊鎖,試圖穿透這該死的濃霧。他天生厭惡這種潮濕、憋悶的天氣,霧水滴在他的絲綢外套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印記,讓他煩躁不已。但一想到那份 “意外” 獲得的情報 —— 俘獲或擊沉蜀地唯一的新式戰艦 “破浪三號”,不僅能破解其蒸汽機與火炮的技術秘密,更能徹底摧毀蜀地的抵抗意誌,讓鄭芝龍徹底依附於荷蘭東印度公司,他心中的煩躁便被強烈的貪婪取代。
“保持隊形,緩慢前進,注意觀察四周!” 弗裏斯放下千裏鏡,對身旁的大副下令,語氣帶著狩獵前的興奮與殘忍,“一旦發現‘破浪三號’,無需警告,立刻全力開火,務必將其擊沉!絕不能讓它逃脫!”
就在這時,前方的霧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蒸汽機轟鳴聲,緊接著,一團黑色的煙柱在霧中一閃而過 —— 正是 “破浪三號”!艦上的瞭望手立刻大喊:“發現目標!在前方約八百步處!”
“破浪三號” 仿佛 “驚慌失措” 地發現了身後龐大的追兵,蒸汽機猛然加大馬力,發出 “轟隆隆” 的巨響,黑煙如同被捅破的墨囊,迅速在霧中擴散,船體也猛地轉向,朝著預設的 “逃生路線”—— 那片看似開闊、實則遍布暗沙與伏擊陣地的湖灣 —— 加速逃去。甲板上,水兵們還故意做出 “慌亂” 的姿態,有的假裝摔倒,有的揮舞著手臂大喊,將 “誘餌” 的角色演得淋漓盡致。
“想跑?追上去!碾碎它!” 弗裏斯看到獵物要逃,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立刻下令追擊,“‘海上權力號’居中,鄭家的船從兩側包抄,務必在它逃進湖灣前攔截住!誰先擊沉它,賞銀兩千兩!”
鄭家艦隊的士兵們本就急於搶功,聽到 “賞銀兩千兩” 的誘惑,瞬間興奮地鼓噪起來,四艘戰船如同脫韁的野馬,爭先恐後地朝著那團在霧中若隱若現的黑煙衝去,甚至不顧隊形散亂,將荷蘭夾板艦遠遠甩在身後。
就在荷蘭夾板艦 “海上權力號” 龐大的身軀完全駛入伏擊炮火最佳射程(一千二百步),鄭家四艘戰船也盡數衝進暗沙密布的湖灣那一刻 ——
王小石猛地站起身,對著銅管通話器發出驚雷般的指令,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帶著千鈞之力:
“目標鎖定!荷蘭巨艦‘海上權力號’!瞄準水線部位!”
“一號、二號、三號炮壘!同步射擊!”
“開火!!!”
轟!!!轟!!!轟!!!
三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濃霧籠罩的死寂!湖畔三個隱蔽的炮壘同時噴吐出長達數丈的熾烈火焰和濃煙,火光照亮了周圍的霧團,將其染成詭異的橙紅色。三枚三十斤重的實心鐵彈,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旋轉著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死亡嘯叫,如同三道黑色的閃電,精準地砸向 “海上權力號” 龐大的船身!
砰!哢嚓 ——!
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伴隨著木板斷裂的刺耳聲響,在湖麵回蕩!其中一發炮彈幸運地命中了 “海上權力號” 水線稍上三尺的部位,瞬間撕裂了厚重的橡木板,木屑如同暴雨般紛飛,甲板上的荷蘭士兵來不及反應,便被飛濺的木屑劃傷,鮮血瞬間染紅了白色的製服;另外兩發炮彈雖未命中要害,卻也重重砸在船艉和甲板邊緣 —— 船艉的舵輪被直接砸爛,甲板上的彈藥箱被擊中,裏麵的火藥散落一地,幾名士兵被炮彈掀飛,重重摔在船舷外,瞬間沉入冰冷的湖水。
“敵襲!是岸防炮!!” 荷蘭船上頓時警鈴大作,尖銳的警報聲穿透濃霧,與士兵們的慘叫聲、驚呼聲、火炮移位的碰撞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團。弗裏斯被炮聲震得一個趔趄,手中的千裏鏡 “哐當” 一聲掉在甲板上,臉上的傲慢與興奮瞬間被極致的驚駭取代,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嘶吼:“怎麽可能?!這裏怎麽會有如此重型的岸防炮?!是誰?!是蜀地的軍隊嗎?!”
幾乎在同時,四艘追得最前的鄭家快船也倒了大黴。它們為了搶功,衝得太快,完全沒注意到湖麵下若隱若現的浮子 —— 那是蜀地士兵預先布設的漂浮水雷,由密封的木桶填充火藥和尖銳的鐵釘,通過繩索和浮子控製在水下三尺處,恰好能擊中船底。
轟!轟!
接連兩聲沉悶的爆炸在水下響起,湖水被掀起數丈高的巨浪,如同白色的水牆,瞬間將兩艘鄭家快船吞沒。船底被炸開兩個巨大的洞口,江水如同猛獸般瘋狂湧入,船體迅速傾斜,不到片刻,便朝著一側翻倒,船上的士兵如同下餃子般驚叫著落入水中,有的被沉船的漩渦卷入湖底,有的則在水中掙紮,卻被冰冷的湖水和恐懼吞噬,隻能發出絕望的呼救。另外兩艘鄭家戰船雖未被直接擊中,卻也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震得東倒西歪,船身劇烈搖晃,劃槳的士兵被甩得七零八落,速度驟減,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濃霧依舊彌漫,卻被炮火的硝煙染成了灰黑色;湖麵依舊寬闊,卻漂浮著破碎的船板、散落的武器和士兵的屍體;原本囂張的追擊者,此刻成了驚慌失措的獵物,而隱藏在霧中的伏擊者,終於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在這血與火交織的鄱陽湖迷霧中,於短短數息之間,徹底顛倒!王小石站在觀測哨內,看著霧中混亂的敵艦,舉起信號旗,朝著指揮部的方向揮舞 —— 那是 “伏擊成功,請求下一步指令” 的信號。而在湖灣深處,趙烈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對著傳令兵下令:“讓蘆葦蕩的快船出擊!收拾殘餘敵艦,一個都別放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