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比鄭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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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輛飛速行駛,很快就上了融秦大道,沿著這條雙向六車道堪比高速的新修國道開下去,大概四十分鍾就能到達融秦縣。再往東邊開上一個小時,就是秦中最遠縣,遙秦縣。
    鄭方圓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和周鬆閑聊。
    “師傅,現在一天能跑多少單?一千塊能掙到不?”
    鄭方圓故意說了個相對誇張的數字。
    “屁哦。一千塊,累死累活跑滿十幾小時,能掙三四百就燒高香了,全被平台給抽走了。像你這種單,很少。”周鬆說的十幾個小時,肯定是周末假日。也就是說,工作日掙得更少。
    “這麽坑啊。也是,現在環境不景氣,生意都不好做呐。”
    “可不是,現在沒個穩定收入,日子過得很難的。”
    “不過你還好,一天能掙三四百,一個月也有小一萬了,供家裏開銷應該夠了。”
    “哪有哦。養不起家嘞,再說我又不是天天能跑這麽多單。”
    “這都養不起家?開玩笑咯。”
    “開玩笑幹什麽?你們身在福中,不知其他人的苦。你要是我,估計也會愁死去。”
    “咋啦?”
    “我家兩個病人。”
    “兩個病人?嚴重嗎?”
    “怎麽不嚴重?我老爹肺癌,幸好發現得早,目前還在定期化療打藥,算是續了命,但錢也花了個精光。現在我弟弟照顧著。我兒子腦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每個月都要定期去做康複,這又是一個無底洞。老婆早就離了,現在家裏全靠我老娘顧著,我出來掙點錢。”
    “那是挺難的……這日子有得熬……”
    “沒辦法,隻能熬。”
    “那你百年之後呢?兒子怎麽辦?”
    “怎麽辦……”周鬆忽然變得呆滯起來,“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語氣中帶著對生活的無奈,對未來的絕望……
    “唉……”鄭方圓一時語噎,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良久才發出這麽一聲感歎。
    原以為自己的經曆已經夠悲慘了,沒想到周鬆的現狀比自己還要慘,完全是看不到希望的那種,一直要熬到油盡燈枯,然後聽天由命。
    這還是一個副科級領導幹部,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在這樣的絕境中掙紮呢。
    鄭方圓和冷剛柔默默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寫滿了同情。
    這樣的幹部,如果還要給他處分,那真是沒有天理了!
    沉重的話題結束後,再也沒有聊得起來的話題,就這樣一路默默到了融秦縣。
    周鬆打算直接送鄭方圓去那個足浴按摩,卻臨時被鄭方圓改了主意。
    “今天有點累了,師傅你送我們到那個龍華大酒店吧。”
    “好。”周鬆又默默改變目的地。
    付過錢,鄭方圓問:“明天什麽時候有空,要麻煩你再送我們去高鐵站。”
    “明天我都在外麵跑,你什麽時候走,提前給我打電話就行,我來接你們。”
    “好的,謝謝了。”
    下過車,兩人進入酒店,開了兩間房。
    去房間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再怎麽交談,似乎都被周鬆的家庭悲慘而沉默。
    到了房門前,冷剛柔終於開口了:“明天怎麽計劃?”
    “去中田鄉。”即便是同情周鬆,鄭方圓還是保持著理智。辦案,就要嚴謹,不偏聽偏信,眼見為實。
    一夜無話。
    翌日,兩人打了車直接奔向周鬆的家。
    周鬆是中田鄉本地人,他的家就在鄉上,是一棟三層的自建房。
    下了車,鄭方圓抬頭看著這棟房子一樓掛著的一副已經老舊破損的招牌,惠民小賣部。應該是他母親在家照顧一老一小的時候賣點日用品貼補。
    “就是這了。”鄭方圓徑直走進小賣部。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坐在一張輪椅上,看著掛在牆上的電視,電視裏放著《追夢之五星飛越》動畫片。
    看見兩人進來,少年沒有招呼,隻是傻笑了一下,然後又扭頭去看動畫片了。
    “有人嗎?”鄭方圓大聲道。
    “誒……”裏屋傳來一個聲音,緊接著一個老婦人跑了出來,“買什麽?”
    “拿包黃煙。”
    接過煙,付了錢,鄭方圓說:“阿姨,老周不在家啊。”
    “他出去有事了,你們是?”
    “我們是他同事啊,你不記得了?上次在街上還跟你打了招呼。”
    “我這年紀大了,不記事。同事好啊,坐坐。我給你們倒水。”老人熱情招呼著。
    接過茶杯,鄭方圓關心道:“叔叔身體怎麽樣了?”
    “就那樣,每天就隻能在家裏走幾步路,其他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情況沒再惡化吧。”
    “不好說啊。上個月複查,醫生說有轉移的跡象,還需要再觀察。”老人歎了口氣,“就這樣一直吊著,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我早跟周鬆講,要不放棄算了,保守治療。人總是要死的,別拖累了他,他不肯。說這天底下沒有兒子對父親見死不救的。”
    她說的既是心裏話,也不是心裏話。一方麵,她當然不願意放棄半輩子的老伴。可另一方麵,她又不想拖累兒子,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孫子呢,情況好些了吧。”鄭方圓將話題轉移到少年身上。
    看著孫子,老人忽然眼睛濕潤起來:“我也不知道好沒好些,每個月都帶他去縣裏做康複。現在已經會說拉了、吃了、睡了,其他的還是沒辦法交流。可這算什麽啊,是個人都會啊。我老勸周鬆,他爹就不治了,省著點錢,送兒子去大醫院再看看。這樣下去怎麽辦啊,等我們都老了、死了,誰來管他啊。唉……”
    這就是最真實的心裏話了。在父母眼裏,孩子永遠是第一位的。哪怕是放棄另一位老人的生命,也要不惜一切代價顧著孩子。
    “別這麽想。”鄭方圓安慰道,“有進步就是好事,現在腦癱也不是完全不能康複的,堅持訓練,也許過幾年就好了……”
    在絕望的人麵前,安慰的話是最無力的,連說話的人都沒底氣。誰都知道,這種從小落下的病,拖到現在,已經過了最佳康複訓練期。這輩子能不能恢複到最基本的生活自理水平,希望十分渺茫。
    又聊了幾句,鄭方圓打算起身告辭。突然冷剛柔直接拿出手機,照著櫃台上的二維碼掃了一千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