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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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大都貓在暖烘烘的火炕上貓冬,門窗緊閉。
縣城裏的溫度似乎要高一些。
可能是高大的土城牆,擋住了曠野肆無忌憚的寒風。
加上縣裏幾個大廠子那高聳入雲的大煙囪,日夜不停地往外噴吐著滾滾黑煙。
尤其是磚窯廠附近,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融融的暖意和濃烈的煤炭燃燒後的焦糊味兒。
地上的積雪也化得快些,顯露出濕潤的黑色泥土。
林陽找了個避風的路邊小吃攤子,要了一大碗熱氣騰騰,飄著油花和綠蔥的薺菜豬肉餡餛飩。
又讓攤主從爐膛邊撈出兩個烤得焦黃酥脆,芝麻噴香的吊爐燒餅。
就著這酥脆的燒餅,一口口喝著鮮美的餛飩湯,渾身被寒氣浸透的筋骨這才算真正舒展開來。
他抹抹嘴,另掏出一卷毛票和幾張皺巴巴的糧票,幹脆利落地一氣買了足足六十個剛出籠,白胖喧騰,還冒著熱氣的大肉包子。
那油汪汪的豬肉餡隔著薄皮隱約透出誘人的色澤。
一大早就遇上這麽一個大主顧,攤主臉上早就笑開了花。
趕緊用幾層浸透了油漬的舊油紙麻利地裹緊,遞過來沉甸甸熱騰騰的一大包。
林陽拎著這巨包,轉身拐進一條背陰僻靜,雪被踩得結實溜滑的小巷子裏。
眨眼間,那油紙包便如同變戲法般消失在他手裏。
他跺跺腳,拍掉棉襖棉褲上沾染的寒氣塵土,整了整衣領,抬腳朝著八爺那座院牆有些斑駁的小院走去。
果然不出林陽所料,當敲門聲響起沒幾秒鍾,院子裏很快傳來穩健的腳步聲。
八爺也是剛起身不久,正用一把磨得鋥亮的細鐵爐鉤子,“嘩啦嘩啦”地捅弄著堂屋裏那隻燒得紅通通的鑄鐵火爐子。
屋裏暖意融融,顯然是提前把火燒旺了。
胡同裏的積雪,自然有眼皮子活泛的徒弟早早掃了個幹淨。
“陽子,來啦?”
八爺把林陽讓進屋,讓他在靠近爐子的矮木凳上坐下。
順手抄起爐子邊溫著的白瓷茶壺,給他倒了杯冒著騰騰白氣的濃釅苦茶,臉上帶著幾分振奮的神采。
“嘿,你小子倒是記性不錯,來得正好!上回你托付那磚窯廠的事兒,我這些天也沒閑著,腳底板都磨薄了幾層,還真叫我摸出點門道來了!”
“地方差不多有譜了!就按你指的那片撂荒灘地,燒磚的土性指定沒問題!”
“我找懂行的人悄悄撚了幾把土搓過了,粘性十足,沙土比例也剛剛好!至於那手續上的道道……”
八爺說著,端起自己那杯茶呷了一口,眼底閃過一絲老江湖的精光。
“咱也不是沒門路可尋,托點人情,灑點水,總能捋順溜。眼下最卡殼的硬骨頭——”
他放下茶杯,眉頭習慣性地微蹙,眼神銳利如鷹隼般盯住林陽:
“那地界,一半歸你們村子,另一半可是挨著人家靠山屯的地盤!”
他用火鉗撥弄了一下爐膛裏燒得正旺的煤塊,火星子“劈啪”爆響。
“靠山屯那幫山杠子,你打點得咋樣了?那邊的人鬆沒鬆口?這塊要啃不下來,那就是個天大的絆腳石!”
“他們那村長劉老根,老江湖了,屬貔貅的,光吃不拉,十足的不見兔子不撒鷹!”
“沒點硬貨砸過去,他那顆老榆木腦袋是絕對點不動的!”
林陽搓了搓被寒風凍得有些發木的臉頰,先灌了一大口滾燙的苦茶下肚。
那股帶著濃重煙熏火燎氣味的苦澀液體熨帖著肺腑,驅散了些許寒氣。
他才緩緩放下茶缸,臉上浮現出沉穩的笑容:“八爺,磚窯廠這事,是長遠的金飯碗,咱們必須得幹。不過眼巴前這節骨眼上,我琢磨著,這反倒不是最最急迫的營生。”
他的目光在爐火映照下灼灼有神。
“哦?”八爺放下茶杯,臉上爬滿了問號,身體往前傾了傾,花白的眉毛都挑了挑:“那依你小子看,眼下這冰天雪地、大雪封山的檔口,還有啥營生能比這個來錢更快當?”
林陽身體也往前湊了湊,雙手攏在爐火前烤著,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節奏的沉穩和老練:“您細想想,眼下啥是頂頂要緊的頭等大事?眼瞅著年關快到了!是肉!是票子!”
“磚窯廠得往後排排,等安安穩穩過了這個肥年,開了春,土地化凍能深挖了,咱們再甩開膀子大幹它一場!”
他眼神裏的光芒銳利如錐子,仿佛戳中了一處隱蔽的金礦:“除了磚窯廠,我還盤算好了另一條康莊大道——做肉罐頭!開春以後的肉價,那是鐵板釘釘地要往下出溜!”
“為啥?道理簡單!年節一過,誰家還能像過年這幾天敞開肚皮可勁兒糟踐油水?”
“舍得掏大把票子買肉割肉的人家立時就得少一大半!到那會兒,再零打碎敲地背著麻袋走街串巷賣肉?撐死了賺點毛八分的辛苦腳力錢!”
“可要是做成了罐頭,那立馬就不一樣了!咱做的罐頭,就能全走那港商的路子!”
“他兜裏揣著的,可都是花花綠綠硬邦邦的外匯券子!咱們拿這些肉罐頭跟他換外匯,讓他漂洋過海倒騰給那些洋人,利潤翻著跟頭往上竄!”
他越說越是興奮,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膝蓋骨節上敲打起來,藍圖在他眼前飛速展開:
“最緊要的是這肉罐頭買賣,前期往裏墊的本錢小!不像磚窯廠,恨不得把自家褲衩子都當進去還嫌不夠。”
“咱們趁著這趟囤肉的冬天,先狠狠賺它一大票肥利!拿這現成的真金白銀當底子,開春立馬就能把罐頭廠的架子搭起來!”
“冬天咱專做肉罐頭,等熱熱鬧鬧入了夏……”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睛亮得像燃起了兩簇小火苗。
“哼,山溝溝裏那些漫山遍野,不要本錢的稀罕玩意兒——榛蘑、野山丁子、歐梨兒、刺五加籽兒,那可都是俯拾即是,取之不盡的好東西!”
“咱就開足馬力做水果罐頭、山貨罐頭!那玩意兒用山泉水熬,原汁原味,甜裏透著山林那股子野氣!比城裏頭糖精水兌出來的東西稀罕多了!”
“咱們給它貼上大紅大綠、漂漂亮亮的紙簽兒,就叫長白山天然野果秘製罐頭!”
“保管有大把的城裏人認這個野字、這個秘字!搶著要買嘞!”
林陽掰著指頭,一條條清晰有力地描繪著他的商業王國,從原料、生產到銷售品牌。
八爺聽著聽著,混濁的老眼一點點亮了起來,最後像被炭火點燃的煤塊,燒得通紅!
他對林陽這小子的話,如今幾乎是言聽計從,篤信不疑。
隻因這小子每次指的道兒,不單次次都踩在最容易換票子的路子上。
那眼光和算計,看得比他這個在舊社會商海裏沉浮幾十年的老江湖還要深遠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