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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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如同帶著倒刺的鐵鉤,精準無比地鉤中了林大山心底最深處,最不能碰的傷疤。
    那是他最柔軟的逆鱗!
    那些年一起摸爬滾打,啃窩頭喝雪水,擋過子彈拚過刺刀的兵,每一個都像是他的親兄弟。
    他當年犯了那麽大的忌諱也要回來,不也是為了那幾個在山裏遭了難,屍骨無存的生死兄弟?
    林大山那隻高高抬起,蓄滿了盛怒的粗壯手臂,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捏著那杆沉重的旱煙袋,微微顫抖著,終究沒有落下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隻剩下煙鍋裏那點暗紅色的灰燼在陰燃,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林陽知道這是解釋的最後機會,趁勢加把勁,如同竹筒倒豆子:
    “爹,隻有我最清楚那畜生的致命弱點和它門道!那是我上次在鬼門關打轉才用命換來的經驗!”
    “而且說起來也真是巧了,純屬倒黴到家趕上了……或許這就是命!”
    他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將那天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倒了出來。
    他略去了自己依靠係統確認位置和判斷危險等級的關鍵,隻強調是經驗使然和被迫無奈。
    他知道這麽大的事根本瞞不住爹娘多久。
    大嘴巴有的是。
    而且搞不好還會添油加醋。
    與其讓爹娘帶著更深的猜疑和恐懼胡思亂想,不如趁現在把自己能說的,相對“安全”的事實全都攤開。
    有時候真相比掩蓋更能讓人安心。
    當然,前提是去掉那些太過離奇的恐怖細節。
    趙桂香看著炕桌對麵針鋒相對,一個餘怒未消如同炸毛獅子,一個還在試圖最後辯解的父子倆,心裏那點被擔憂點燃的無名火又騰地上來了。
    她忍不住又抓起了身邊那根“飽經戰火”,雞毛已掉落大半的光禿禿撣子柄:
    “他爹!這就完了?不打啦?”
    旱煙袋鍋裏的火星子在昏黃的油燈光下明明滅滅,照著林大海那張刻滿風霜溝壑的臉。
    他使勁咂摸了兩口煙嘴兒,辛辣的煙霧打著旋兒從鼻孔裏噴出來,把他愁苦的麵皮都模糊了。
    半晌,他用力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那杆老煙袋鍋子在土炕沿上“哐哐”磕了兩下,幾點灰色的煙灰簌簌抖落。
    “唉……咱家這小兔崽子,翅膀是真硬了啊!現如今老子說啥,人家嘴上聽著,心裏頭怕早擰成一股筋了。
    “再抽。嘿,”他苦笑著咧了咧嘴,露出被旱煙熏得微黃的牙根,“打不服嘍……人家說的……倒也不全是屁話。”
    最後這句,像是說給旁邊納鞋底的婆娘聽,又像是狠狠砸在地上,給他自個兒個定個調。
    “甭管咋整,他能囫圇個兒回來,比金山銀山都強。”
    趙桂香手指頭繞著麻線,正給千層底一針一線勒得緊實。
    她心裏頭明白的很,老頭子那股子邪火打哪根兒起的。
    “成了,你爺倆甭幹噎著了,我去弄點貼餅子墊巴墊巴。”
    她撂下簸籮,翻身下了炕沿,撩開那扇油膩膩的藍布門簾就鑽進了糊滿舊報紙的灶房。
    簾子晃悠著合上那一刻,趙桂香嘴丫子到底沒繃住,往上翹了翹。
    自家這混小子,真出息了啊!
    本事一樁接一樁,眼瞅著就要通天。
    往後串門兒,腰杆子可挺溜直了,得多跟隔壁老姐妹們“嘮嘮”兒子的能耐。
    林陽瞅著火候到了,貓腰往前湊了湊,變戲法似的從棉襖兜裏掏出一盒帶“過濾嘴”的大前門。
    “嗤啦”一聲熟練地撕開封簽,抽出一根笑眯眯地往他爹手裏遞:
    “爹,您消消火,氣大傷身。這事兒您老仔細琢磨琢磨,要是換您當年在那節骨眼上,是不是比我蹦躂得更快。”
    “這叫啥?虎父無犬子啊!老話兒講得好,強將手下沒孬兵。左右都是您老教出來的。”
    這話活像塊剛出籠屜滾燙粘牙的糍粑,“啪”一下直接糊在林大海心坎窩裏,那叫一個熨帖。
    可老爺子臉上還得端著勁兒,倆眼珠子一瞪:
    “少給老子灌這迷魂湯。有本事那是你的事兒,沒那金剛鑽兒,就縮起腦袋!”
    “老老實實地給你爺生幾個帶把兒的胖小子,把咱老林家香火接續下去,比啥花花腸子都實在。”
    他話鋒陡然一轉,兩道濃眉擰成了死疙瘩:“可你這回幹的啥勾當。打幾隻山雞麅子,那是你手藝。”
    “野豬凶性大,算你有膽。可你特娘的膽肥得流油了。敢去撩撥那黑山神。”
    “那玩意兒老子十幾歲光腚跟著你爺爺鑽老林子那會兒,老棺材瓤子就神叨叨給我講過。”
    “早年兒我當他編瞎話唬人玩呢!哪承想……真他媽有這路東西。”
    他眼神複雜得很,像一鍋燒沸了又加了冰碴子的水。
    一邊為兒子捅破了天的能耐暗地裏得意,那滋味兒撓心。
    一邊心裏頭又沉甸甸,像壓了塊磨盤大的青石。
    “那鬼東西怕是活了千八百歲,人精都熬不過它。這回讓你幾梭子撂倒了,也算給這方圓百裏的山窩窩除了一害。”
    “可小子啊……”林大海的聲音猛地沉了下去,帶著老樹根似的滄桑,“能耐越大,肩頭的擔子就死沉。路,就越走越險。”
    “老子扛槍扛了一輩子,血裏火裏滾過來,最知道那槍子兒不長眼。”
    “我這個當爹的不圖你這小兔崽子大富大貴,就盼你當個平頭百姓,娶妻生子。”
    “老婆孩子熱炕頭,把自個兒那小日子過得安安穩穩、滋滋潤潤。那才叫真舒坦!”
    “這話,興許等你將來自個兒在石頭上碰個頭破血流,才能咂摸出味兒來。眼下說破了嗓子,你特娘的也給老子當耳邊風!”
    夜已深沉,父子倆推心置腹足有半宿。
    林陽心裏透亮,老爹掏心掏肺的話,字字句句都是盼他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可他肚子裏的苦水,漚爛了也不能往外倒。
    那係統的秘密,是他埋在十八層地底下的根。
    天王老子來了也撬不開他的嘴。
    活了兩輩子,他對人心那點彎彎繞繞比誰都門清。
    不是信不過爹娘的熱炕頭,是怕……怕萬一。
    萬一老人上了歲數嘴一禿嚕,露了半點風聲呢?
    秘密這玩意兒,一旦讓第二個人知道,就好比紮了洞的羊皮水袋,早晚漏個底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