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過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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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漢每往深裏想一寸,心口就哆嗦一下。
    林陽,這後生是他活了大半輩子,踩爛無數泥濘土路後,見過的第一個能把情義扛得比命還重的人。
    自家兒子是憨。
    那是當年受涼發高燒燒壞了腦子,做啥事都比旁人慢半拍。
    可他不傻,心裏頭透亮著。
    誰要敢騙他一回,他能記恨一輩子,再不會看你第二眼。
    可林陽呢?
    把這傻小子實實在在當成了親兄弟。
    重活累活,林陽自己扛大頭。
    分錢的時候,卻從不克扣這傻小子一厘。
    家裏有點好嚼穀,總惦記著往他家送。
    事情定了下來,林陽便起身告辭。
    王老漢望著灶膛邊,盯著鍋裏玉米麵貼餅子直咽口水,臉上蹭著兩道柴火灰的兒子,百般滋味齊湧心頭,嘴裏忍不住喃喃。
    “真是傻人……自有傻福。”
    王憨子抬起黝黑的臉膛,聽見他爹的話,咧開嘴,露出白生生的牙,嘿嘿一笑。
    他忙不迭地掀開鍋蓋,用鏟子小心鏟下金黃焦脆的餅子,捧到桌上,眼睛卻像被繩子拴住似的,死死黏在炕頭那三個鋁飯盒上。
    “陽哥……還是陽哥懂俺!知道俺稀罕肉!這魚嘛……”
    他咂摸著嘴,像是在回味。
    “是有點辣舌頭,可要是咬一大口餅子墊墊,再滋溜一口燙嘴的魚湯下去,那滋味,神仙都不換!”
    王老漢被他那饞貓樣兒逗樂了,臉上的皺紋舒展片刻。
    “沒有陽子,你能聞見這麽多葷腥味兒?”
    老漢臉上的笑紋慢慢淡了去,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土牆根般厚實的腔調。
    “往後啊,記死嘍!把你陽哥,當親哥護著!有事,你得頂在他前頭!”
    “自個兒哪怕掉井裏淹死,也不能讓你陽哥掉根頭發絲兒!”
    王憨子聽著,猛地一點那顆比磨盤還結實的大腦袋,碗口大的拳頭攥得嘎嘣響,胳膊上繃緊的腱子肉小山包似的鼓了起來。
    “中!爹,你就把心擱肚子裏!誰敢碰俺陽哥一手指頭,俺就捶扁他!”
    看著兒子那張憨直又認真的黑臉,王老漢眼眶一熱,鼻頭發酸,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伸出布滿裂口和老繭的大手,重重拍在兒子厚實的肩胛骨上,拍得兒子身子一沉。
    “對,就這股勁兒!咱老王家,根上就不是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老漢頓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像地裏深埋的石板一樣沉的分量。
    “以後……萬一……爹是說萬一,真碰上天塌下來的禍事,就是……就是讓人綁去蹲籬笆子吃花生米……”
    “你!也不準把陽哥的名字從牙縫裏漏出半個字!”
    “隻要他還在外頭喘氣,他就一定能想法子撈你!”
    “可要是你們哥倆一起栽在坑裏,那可就真沒活路了!”
    “記死爹的話!你陽哥待你,比你親爹……還疼你幾分。”
    “跟著他,這十裏八鄉,沒人能再把咱當軟柿子捏!”
    王憨子把胸脯拍得砰砰響,甕聲甕氣地保證:
    “爹,你就瞧好嘞!俺力氣大著呢!誰敢欺負?俺這一拳頭下去……那些人……根本不夠俺捶的!”
    他臉上又浮起那標誌性的憨笑。
    “陽哥早就跟俺說過,誰敢呲牙炸刺欺負咱家,就往死裏揍!揍得他們以後瞧見咱老王家的門都得繞道走!”
    王老漢沒再言語,默默點了點頭。
    他抄起筷子,夾起飯盒裏裹滿油花的酸菜絲,在嘴裏有滋有味地嚼著,飯盒裏那幾塊油亮紅赤的紅燒肉,全撥到了兒子碗裏。
    看著兒子狼吞虎咽,腮幫子鼓囊囊的餓死鬼投胎模樣,老漢心口那塊地方,對林陽那股滾燙的感激,燒得他心頭發顫,渾身燥熱。
    他其實是個明白人,活了大半輩子,啥眉眼高低看不懂?
    前些日子山裏那趟“打獵”透著邪乎勁,盡管林陽嘴緊得像河裏的蚌殼,半點不露風,但他老漢心裏,早猜出了七八分。
    自家那傻小子,沒被這後生往火坑裏帶。
    事情利索了結了,塵埃落定了,他才帶著這份天大的人情和這幾盒實實在在的葷腥上門。
    這才是過命的交情!
    實打實的兄弟!
    如今他的老腰也讓林陽找的大夫正骨敷藥給救了回來,大夫說了,再養個一年半載就能下地幹輕省活。
    往後不用擔心疼起來直撞牆想喝敵敵畏。
    日後……
    真要到了那天,萬一這兩個頂天立地的後生遭了啥溝溝坎坎……
    他這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骨頭,豁出去這張老臉,拚了這條殘命,也得給他們扛著!
    反正這條老命,當年也是林陽從閻王爺的生死簿上硬生生給勾回來的。
    林陽哪裏知道王老漢此刻心裏翻江倒海的念頭。
    他揣著心事,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凍得梆硬的村路上,繞過結冰的水窪,貼著黑黢黢的牆根,躲著零星幾點昏黃的煤油燈光,在村子裏兜了小半圈。
    確認四下無人聲,連狗都縮在窩裏不吭聲了,他才像片影子似的,悄無聲息溜到白寡婦家那矮土牆外。
    人還沒翻牆進去,就聽見裏頭傳來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爭扯著啥。
    是白寡婦那兩個半大的小子,虎子和柱子。
    “娘!俺……俺也饞肉腥味了!香得抓心撓肝的!”
    虎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委屈。
    “可咱家鍋裏除了苞米糊糊就是蘿卜條,哪有肉?”
    “娘,俺尋思著,俺也長大了,要不俺跟陽叔進山打獵去?陽叔打回肉來,咱也能分點兒……”
    “俺也去!俺去找陽叔了,可陽叔家鎖著門,碰到大海爺爺……”
    柱子接茬道,聲音哆哆嗦嗦,還帶著點疼勁兒。
    “大海爺爺可凶了!抄起趕雞的荊條就抽俺們屁股蛋子!嘶……現在還火辣辣的!”
    屋裏頭傳來白寡婦帶著心疼又沒好氣的笑罵。
    “你們兩個不省心的小討債鬼!那就是活該!還想跟人陽子叔叔上山?”
    “你們是沒瞧見那老虎有多大個兒是吧?”
    “那畜生一巴掌下去,你們那幾斤幾兩的小腦袋瓜子,就得像熟透的西瓜一樣砰一聲開花!”
    “人家陽子叔叔每次鑽那深山老林子,哪次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命?”
    “你們倆小東西,就光看見他回來的時候拎肉了?”
    “咋不想想他在山裏撞見大牲口的時候有多懸?一個不留神,人可就沒了!爛在林子裏找都找不回來!”
    白寡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和後怕。
    “娘的命……現在就拴在你們兄弟倆這棵小苗苗上!”
    “你們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還咋活?啊?”
    “快吃!吃完了都給我滾炕上蒙頭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