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心裏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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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方向,正是八爺和他合夥開建的磚窯廠選址地。
廠子已經動工有些時日,位置選得巧,一半落在蓮花村的地界上,另一半則緊挨著靠山屯的地皮。
先前靠山屯因占地補償款鬧得沸反盈天,事情一直僵持著未能平息。
這破土動工的活兒,還是八爺托人情從縣裏建築隊請來的幾個老師傅帶的頭。
林陽擠到人群外圍,拍了拍一個有些麵熟的黝黑漢子肩膀。
他認出這是靠山屯的熟麵孔,上次去靠山屯打聽事時見過。
那漢子正愁眉苦臉地探頭往裏瞧,被人一拍,不耐煩地回頭,張口就要嗬斥。
等到看清是林陽,布滿愁容的臉上猛地泛起一絲光彩,嗬斥的話也硬生生塞了回去,轉而驚喜的說道:
“林陽?是你啊!上回在俺們村見過哩!”
林陽點點頭:“剛從縣裏回來。老哥,這陣仗,鬧啥呢?”
他心裏其實已隱隱猜到了幾分。
圍在這兒的,清一色是靠山屯的漢子。
個個穿著打補丁的舊棉襖,臉上都刻著深重的愁苦與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像大旱天裏盼雨的老農。
黝黑漢子重重歎了口氣,粗糲的大手懊惱地拍在凍得邦硬的棉褲腿上:
“唉!快甭提了!起先俺們全村人都被張繼生和他爹張老根那兩顆黑透了的心肝給坑慘了!滿腦子光想著能多訛點占地錢。”
“結果可好……嗨!人家八爺現在幹脆撇開俺們這邊這一半不蓋了!全挪你們蓮花村的地頭上蓋!”
“還明明白白放了狠話……以後開工招工,也不用俺們靠山屯的人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帶了點哭腔。
“俺們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倒不出啊!那禍事明明是老張家造的孽,憑啥報應落到俺們全村人頭上了?!”
“那磚窯廠的活兒,一個月穩穩當當三十塊現錢,還管一頓油水足的晌午飯呐!”
“俺們這土裏刨食一整年,起早貪黑累出犍子磨出繭子,交了公糧,剩下的賣給糧站,一家子勒緊褲腰帶,能落個百八十塊就謝天謝地了!”
“這工錢,養活老婆孩子那是綽綽有餘,到年底手裏興許還能攥下兩個子兒!”
“家裏的女人娃子也不用大冬天跟著下地受那老罪了!”
“咱屯子裏祖祖輩輩熬了多少年的苦,俺們是真他娘的吃夠了啊!”
他眼巴巴地瞅著遠處磚窯廠那剛搭起半截土坯牆的工棚,眼神裏全是渴望。
新選出來的村長張大春進去跟八爺談了老半天還沒見人影,結局顯然不妙。
林陽笑了笑,語氣平靜,帶著些微的疏離:
“早前我就跟你們掰開揉碎講過這裏頭的利害長短。可那時節,壓根沒人肯信我這個外人半句。”
“現在八爺正在氣頭上,他老人家鬆不鬆口,我是真說不上話。”
“畢竟你們先前鬧騰的那一出,可是結結實實把八爺的麵子給踩到泥地裏去了。”
他此刻自然不會傻的去當這和事佬。
靠山屯的人雖是被張老根父子煽風點火架起來的,但那股子“見錢眼開、不顧後果”的貪勁也是實打實存在的。
該付的代價,總得讓這些人親口嚐嚐滋味,才記得住教訓。
他心裏隱約能猜出八爺的盤算。
先狠狠晾上一晾,讓這些人深切體會錯失良機的痛處。
等蓮花村這邊廠子建得七七八八,輪到另一半貼著靠山屯地皮的地方動工時,才酌情讓靠山屯的人上工。
不讓他們被現實的冷水狠狠潑清醒了,下回再有人挑唆,保不齊還要惹出更大的風波。
牆頭草,就得被這冰天雪地的現實狠狠抽上幾巴掌,才知道風往哪兒吹。
林陽沒再多言,朝那漢子點點頭,轉身便要招呼父親繞道。
就在這時,那黝黑漢子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林陽的襖袖子,力氣大得驚人,眼神裏帶著孤注一擲,近乎絕望的哀求:
“林陽兄弟!俺……俺村裏人都曉得,你跟八爺交情是頂頂好!比那親爺孫還親近些!”
“你……你能不能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幫俺們遞個話?求個情分?”
他聲音急切,幾乎要哭出來:“俺們村的人都打聽清了,這磚窯廠蓋起來,少說要招一百多號工人幹活!”
“哪怕……哪怕隻用俺們村一半的老少爺們,那也是救了俺們村的窮根,是活命的大恩情啊!”
“甭管咋樣,好歹給俺們靠山屯留一條能走的活路吧!我們知道錯了,以後跟著八爺幹活肯定不會掉鏈子。”
他身後,那些同樣衣衫襤褸、凍得嘴唇發紫,麵皮皴裂的靠山屯漢子們也都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幾十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林陽身上,充滿了被現實逼迫到絕境的濃重焦慮。
在這緊巴巴的年月,一份管飽還每月結現錢的穩定營生,遠勝過揣在懷裏的金子。
恰在此時,磚窯廠那掛著厚實破棉布簾的簡易工棚門被掀開。
八爺攏著手,穿著簇新的青布棉襖,背著手踱了出來,一副精明的老買賣人做派。
身後跟著靠山屯新選出來的村長張大春。
張大春四十出頭,骨架寬大,體格魁梧結實。
一張被北風吹成醬紫色的國字臉膛上眉目端正,透著股在隊伍裏錘煉出來的,難以磨滅的正直與硬朗。
看著絕非耍滑使奸的人物。
八爺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談判的結果。
但當他一抬眼瞥見人群外圍的林陽,那張原本繃著的,略顯刻板的臉龐立刻如同春水解凍。
綻開了發自內心,帶著生意人慣有熱絡的笑容,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陽子?你咋跑到這風口地界上來了?咋地?是……想替你們鄰居村老哥哥們說說情?”
他那精明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林陽身邊那些靠山屯的村民。
林陽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臉上掛著坦蕩無比的笑容:
“說情?八爺,您老可太抬舉小子了!我自個兒幾斤幾兩,肚子裏門兒清!”
“您老在買賣路上對我已經夠照拂了,我再不知好歹地給您添堵添亂,那還算個人嗎?!”
這話正正搔到了八爺的癢處。
若林陽真不管不顧地開口替靠山屯求情,當著這黑壓壓一片人的麵,他反倒不好硬邦邦地駁了林陽這個合夥人的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