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眼紅的王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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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憨樣大家早已習以為常,誰又真會跟這實心眼的傻小子計較?
    大夥兒這熱絡勁兒,一半是真心為村裏添丁進口而高興,沾沾喜氣。
    另一半,是實實在在看林陽的麵子。
    全村人心裏都揣著杆秤,林陽待王憨子,真比親兄弟還親。
    林陽出息了,能帶著整個蓮花村找活路。
    作為好兄弟的王憨子自然跟著水漲船高,不再是當年那個隻配被人喊“傻憨子”的勞力。
    偏偏這當口,一個帶著股酸氣,像破鑼擦地的嗓門從人群後頭硬生生擠了進來:
    “我說陽子啊,往後你進山打獵,還帶不帶憨子這拖油瓶了?”
    說話的是倚著最裏牆角,曬得渾身鬆懶的王瘸子。
    他撩起眼皮,用那雙閃著渾濁精光的三角眼上上下下掃了掃被圍在中間,一臉傻笑的王憨子,陰陽怪氣地撇了撇幹癟的嘴角:
    “如今不一樣嘍!正經娶了媳婦的人了,拖家帶口得養家糊口了,哪能還像以前似的沒心沒肺跟著你滿山跑?”
    “往後幫襯村裏老少爺們拾掇地,扛麥垛的工夫,怕是沒有嘍?”
    這酸溜溜的話剛像塊石頭砸進水塘,林陽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
    眼神如同浸了寒冰的刀子,猛地剜向王瘸子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聲音沉得能擰出水:
    “瘸子叔,您老這話,是擱酸菜缸裏醃入味了還是怎麽著?!”
    “村裏老少爺們心裏都敞亮著,這些年誰家夏秋兩季搶收,請憨子幫過工,又替誰家扛糧翻場院出了力?工錢誰又真正給過足數?”
    林陽的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眾人心上:
    “您是瞅見憨子往後要進廠當工人,怕他那身傻力氣不能再給您家當牛做馬,白扛活計了,心裏頭不痛快才故意說這醃臢話吧?”
    沒等王瘸子那張厚臉皮臊出點顏色,旁邊早有看不過眼的炸開了鍋。
    叉著腰,像隻被惹惱的護崽母雞般怒罵起來的是嗓門比銅鑼還響的劉嬸:
    “王瘸子!你個老不死的!良心早叫山裏的野狼叼了還是怎的?”
    她的手幾乎要戳到王瘸子的鼻尖上。
    “往年你家那坡地秋收,哪次不是我們憨子頂在你家那些蔫了吧唧的後生前頭?”
    “肩上扛著三個人的分量!那是心甘情願給你家當牛做馬!連碗熱湯水都沒喝上你家的!”
    “現如今憨子娃好不容易熬上點盼頭,討上個媳婦要過正經日子了,你是怕自己再也撈不著這便宜苦力,心裏頭擰巴了?呸!真不怕老天爺降道雷劈了你!”
    “我們全村老小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自家炕頭都掃不幹淨,再敢沒皮沒臉地臊人家老實人,看老娘第一個撕爛你這張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臭嘴!”
    王瘸子被劉嬸當眾撕開了那層遮羞布,老臉憋成了醬紫色的豬肝,額頭上沁出細汗,縮著脖子像隻被掐住脖子的瘟雞,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瞎,瞎咧咧個啥……”
    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終隻能臊眉耷眼地從人群縫裏擠出,灰溜溜地貼著牆根溜了。
    “啥玩意兒!”
    劉嬸衝著王瘸子佝僂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像顆小石頭砸在一旁的雪地裏。
    轉過臉對著林陽,那張還帶著怒氣的臉瞬間堆滿了春天般暖融融的笑容,嗓門依然響亮:
    “陽子,這大好事總不能稀裏糊塗就算了吧?席麵啥時候辦?叫上我嫂子,還有李家婆子,趙家媳婦,我們都給你張羅!人手管夠!”
    不是大夥兒不把王憨子當根蔥,實在是那傻小子此刻隻知道衝著林陽咧著大嘴一個勁兒地傻樂。
    有人問啥,他都是用那熱切依賴的眼神往林陽那邊瞟。
    那意思分明得很:別問他,他家的事,他陽哥說了算!
    林陽接過劉嬸遞過來的話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嬸子,辦席可是正經事,我這當小輩的哪能拍板定調子?這得問問憨子爹,王大伯的意思。”
    他環顧四周那一張張熱切期盼,沾著喜氣的臉孔,特意提高了些音量,聲音裏帶著令人振奮的味道:
    “不過嘛,娶媳婦成家這樁大好事,那是非得在咱村裏擺開席麵熱鬧熱鬧不可!讓全村老少爺們都跟著沾沾喜氣,熱鬧熱鬧!”
    林陽的目光掃過人群裏一些還打著光棍的後生:
    “也叫那些還沒說上媳婦的小子們睜大眼睛看看,隻要舍得下力氣肯幹,咱蓮花村的日子隻會越過越紅火,媳婦娃子早晚都會有的!”
    人群裏頓時爆發出更響亮的哄笑聲和熱烈的叫好聲。
    這話,像在大家夥心裏點了把燎原的火。
    林陽把一對新人送到了老王家那扇飽經風霜的院門口。
    他看著王憨子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個易碎的寶貝疙瘩似的引著馬小花進了那低矮的門洞。
    這才一把拉住聞訊迎出來的王老漢那枯柴般的手腕,走到旁邊僻靜,堆著些雜物的牆根腳底下。
    林陽壓低聲音,把馬小花家那攤子渾水,馬強的下作手段,連同自己推斷出的真相,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道了出來。
    牆根下的風打著旋,帶著徹骨的寒意。
    王老漢那飽經風霜的老臉,隨著林陽的講述,一點點褪盡血色,最後變得蠟黃。
    兩隻老眼珠子瞪得溜圓,眼白裏爬滿了驚駭的血絲。
    他猛地抄起別在腰帶上的黃銅煙袋鍋子,哆哆嗦嗦塞進嘴裏,狠命吸了一大口。
    劣等煙葉燒出來的辛辣濃煙嗆入肺管,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整個心肺都咳出來。
    渾濁的老淚被嗆得一下子湧上了眼角。
    他胡亂用粗糙得像砂紙的手背抹了把臉,脊梁骨後頭一陣陣往上躥寒氣,後怕得嘴唇直哆嗦:
    “馬強……馬強那個挨千刀的牲口!他就不是個人托生的!喪了天良的玩意兒啊!”
    王老漢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枯葉,帶著哭腔:
    “陽……陽子啊……你叫叔……叔該咋謝你啊……這事兒……這事兒要不是你豁出命去了……”
    “就換成我這把老骨頭去……還不定叫那黑了心肝的畜生給氣死在半道上?”
    “誰能想啊……那牲口能瘋狗一樣咬自家人,瘋成這樣!”
    他越想越恨,把銅煙袋鍋子在凍得梆硬的牆根上狠狠磕了幾下,梆梆作響,仿佛那牆根就是馬強的腦袋:
    “告官!必須告他!不能輕饒了這絕門戶的!這事兒你別沾手了!”
    “省得村裏那些個紅眼珠子在背地裏嚼舌頭根子,髒水往你身上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