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娘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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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一刻鍾,她沒了聲,不知是哭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蕭豈沉默地將她抱到床上。
    她平躺好,之前被長發遮住的脖頸便露了出來,幾根紅紫的指印十分刺目。
    掏出帕子給她擦臉上的淚痕,指腹隔著柔軟的布料剛一觸碰到臉頰,她的眼角又流出了一道淚水。
    一聲抱歉到了唇邊,蕭豈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來。
    將帕子墊在她臉邊,他起身,撿起地上那張信紙,在掌心捏成了團,將它帶出了臥房。
    門外鹿夢候著,他聽到後來孟程意的辯解與哭喊,清楚王爺最終還是沒殺她,卻不知道原因。
    見到蕭豈出來,他急忙問:“王爺為何不下手?”
    蕭豈看他一眼,往外走了幾步,才回道:“猜錯了,誤會她了。”
    鹿夢不解,“可她確有嫌疑,就算不是在為太子做事,也定然另有目的。”
    什麽時候王爺殺個人是需要這麽多依據的?管她可不可憐,管她無不無辜?
    王爺連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向來不是想殺就殺嗎?
    “王爺…”
    “閉嘴。”蕭豈垂著眸子,攥著紙團的手越發收緊。
    心軟嗎,可能吧。
    或許說是同病相憐更合適。
    他和孟程意的娃娃親是在她八歲時定下的,那個時候她靈動聰穎,精力旺盛,整日活蹦亂跳的在宮裏亂躥,一張嘴伶俐極了,到哪都討人喜歡。
    這麽好的小娘子,怎麽長大後徹底換了模樣?變得這般畏縮、無趣。
    簡直像換了個靈魂。
    因為沒了娘?因為被欺負?因為一次次受挫?因為孤單無助?
    還是,因為命不好?
    命不好,嗬。
    他命也不好。
    罷了,爛命何苦為難爛命。猶記得孟程意小時候那麽討厭他,知道被大人訂下了與他的親事哭鬧了幾天幾夜,卻還是逃不掉嫁給他的命運。
    這麽想來,甚至還是她更慘一些呢。
    眼中閃過譏諷,蕭豈謔笑勾唇。須臾後,腦海中閃過她縮在地上哭泣的畫麵,臉上那抹笑意又變得僵硬。
    直到再也掛不住。
    屋內,聽蕭豈腳步遠去,孟程意默默翻了個身,不客氣地拿他的帕子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又擰了擰鼻子。
    蕭豈這人,一輩子隻有二十年,病就病了小半光景,臨了臨了不剩幾天活頭了,還要鬥太子。
    多難啊,多可憐啊,跟他計較什麽呢。
    在孟敏婚宴前的這七日,孟程意再沒和蕭豈說過一句話。大多數時候她都見不到他,偶爾見到了,也各自躲著。
    比起她,蕭豈應該更不自在些。在她麵前撕了偽裝鬧那麽一通,結果發現不占理,隻能灰溜溜地跑開。
    想想就替他尷尬。
    轉眼七日過去,一早,孟程意整理好著裝,去敲蕭豈的臥房門。
    “王爺,該出發了。”
    這是那日之後,她對蕭豈說的第一句話。像沒事兒人一樣,平靜自然,語氣中沒有怨恨。
    畢竟相國府長女孟程意逆來順受慣了,這種識時務的反應也不奇怪。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動靜。
    “王爺,您不去的話,臣妾這就走了。”
    依舊沒有回複,孟程意想,也許是沒睡醒。
    天寒地凍,但街上人頭攢動,比起孟程意嫁人那日熱鬧得多。馬車穿過大街小巷,徑直駛向相國府。
    近兩刻鍾,馬車停在後門,孟程意領著風吟,熟門熟路地先去往娘生前住的院子。
    院子名為“樂顏院”,取自娘的名字,燕樂。
    這院子建造得早,位置也好,坐北朝南,門頭雕有一塊精致的匾額,可惜經曆風吹雨打,加上久久無人維護,上頭的字跡已經看不清了。
    門兩側立有形狀奇異的石獅,都不太完美,一大一小,是小時候娘和她一起學著做的。孟程意摸了摸上頭的裂痕,沾了一手的灰。
    穿過遊廊,走過鵝卵小路,經過庭院中的水池與假山……孟程意看見了娘生前居住的正房。
    她站在屋外望了望,沒進去,而是轉身走向破敗荒蕪的庭院。
    “我走了一個多月,這兒就荒成這樣……”她解下大氅遞給風吟,隨後熟快地在牆角找到鐵鍬,耐心地一處處清除磚縫中冒出的野草。
    風吟想幫她,卻找不到第二把工具。
    “夫人,我來吧。”
    孟程意理了理袖口,“不用,我來。院中有椅子,你去那坐會兒吧。”
    風吟哪能真去歇著。
    見她一臉為難,孟程意扭頭朝她笑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替我守密,切勿將此事說與王爺聽,免得他嫌我粗鄙。”
    風吟抱著厚軟的大氅站在她旁邊,抿了抿唇。
    樂顏院並不偏遠,孟程意翻置著落荒的院子,也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鞭炮鼓樂之聲。
    她置身事外,神情專注地除完雜草又去擦灰,沒一會兒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
    鼓樂聲越來越近,估計著迎親的隊伍進了相國府,孟程意才放下手中的濕帕子,拍拍裙擺沾上的灰塵,披上大氅往正廳去。
    新郎官皇甫永已經下馬,正在拜見孟哲亭與孟家各長輩。廳中圍滿了人,孟程意來得遲,站在人群中靠近大門的角落,無人注意。
    流程走過,孟哲亭親自抱著孟敏上了花轎,今日格外打扮過的胡姨娘捏著帕子哭得動情,母女倆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好久不願意鬆開。
    這一幕映入眼簾,孟程意麵色變得難堪,死死盯著她們握在一起的手,耳邊浮現出憶過千百遍的話音。
    “滿滿,娘一想到你出嫁那天,要把你送走,心裏就難受啊。”
    “娘,我還小呢。”
    “哈哈哈…小滿滿害羞了?是不是想到你蕭豈哥哥了?”
    “我才沒有!我…我都沒說要嫁給他!你非要讓我和他定親,娘你太壞了!”
    “唉喲,看這小臉皺的。好好好,滿滿不氣,那娃娃親隻是隨口說說,嫁給誰都聽你的,好不好……其實娘還不想讓你嫁呢,一輩子陪在娘身邊才好……娘的好乖乖,怎麽這麽可愛呢……娘愛你。”
    “永遠愛你……”
    臉色越發蒼白,淚水毫無征兆地湧出,孟程意快速低頭,擦掉。
    再抬起臉時,隻是睫毛根有一點點濕。
    出嫁那日她那麽平靜,別說掉眼淚了,心中連半分悲傷都沒有,滿腦子都是嫁入王府後的計劃。可人就是這樣,自己過得難不算什麽,咬咬牙都能堅持,卻見不了別人舒心。
    孟敏什麽都不好,囂張,惡毒,自大,根本比不上她。
    但隻要胡姨娘站在她身旁,孟程意就自慚形穢。
    孟敏有娘愛,可她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