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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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孟程意一直在思考,卻怎麽都想不明白。
蕭朔為什麽能有這麽厚的臉皮?
慶元三年,初春,夫人燕樂離奇暴斃,剛升官的孟哲亭選擇置之不問。
乍然得知娘親死期的那日,距離孟程意九歲生辰正好還有一個月。她記得很清楚,那日是二月初六。
她拖著病殃殃的身子回到相國府時,娘已經下葬了,她連娘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
府中嬤嬤領她去娘的墓碑前祭拜,她望著那塊堅硬冰冷的石碑,怎麽都不願相信,娘在下頭。
她衝嬤嬤鬧,哭喊著問:“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好冷!我不想在這跪著…為什麽要跪著?”
“娘在哪裏?我想要她來接我……”
“娘什麽時候來接我?都這麽久了!”
“她快要來了吧,天都黑了呢。”
小小的她縮跪在石碑旁,乖乖待了幾個時辰,隻因為嬤嬤告訴她,這麽做娘會高興。
她想,娘怪她離府這麽久生了她的氣,所以不肯見她,那她乖乖聽話,娘高興了,就願意來接她了。
所以她跪啊跪,等啊等,等到又開始身上又起熱,等到難受得直不起身子,等到昏迷。
也沒有等到來接她的娘。
用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想了很多很多回,孟程意才明白那塊石碑意味著什麽,才理解什麽叫死亡。
這對她而言太突然了。
府中下人總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很久以後她明白那是憐憫、同情。親近些的侍女會抱著她安慰,有時安慰著安慰著,自己也哭起來。
孟程意問為什麽要哭,她們說,她們在哭娘死得冤。
孟夫人死得太冤了。
三月初六,九歲生辰當日,孟程意跑進皇宮,跑到皇後娘娘與蕭朔哥哥住的宮殿。
以往總是熱情迎接她的守衛們將她攔在門外,她不願放棄,在階前長跪,求皇後娘娘幫幫她。
那日皇後始終沒見她,她隻見到了蕭朔。
在某個刹那,他的雙腳與一小截小腿出現在她視野中,她欣喜地抬頭,望見他和另一個女孩牽著手。
那天她還不知道,那個女孩叫陳奇思,出身名門望族陳家,金枝玉葉。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傾國傾城。
“朔哥哥,你帶我去見你娘好不好?”她殷切地去抱他的腿,眼裏滿是期望。
剛滿九歲的孟程意哪懂得那麽多,她覺得見到蕭朔了,就意味著皇後娘娘鬆口了。
可蕭朔拉著身邊的女孩後退半步,沒讓她碰到半片衣角。
“孟程意,你以後不要再出現了,母後不會見你,我也不想見你。”他端著一張稚嫩的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孟程意愣住。
蕭朔帶著那個女孩往殿門裏走,孟程意聽見她好奇地問:“她是誰呀?天這麽冷,為什麽跪在這?”
又聽著蕭朔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好像很傷心?”
“剛死了娘。”
“呀,好可憐啊…就讓她一直跪著嗎?”
“過會兒就該走了,不用管。快走快走,母後準備了羹湯,若是涼了就不好喝了。”
眼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門後,孟程意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蕭朔,你再不過來,我就不和你好了!”
以前一起玩耍時,蕭朔最怕她這麽說,總會急忙哄她。
可是那一次,孟程意沒有看到蕭朔朝她奔來的身影。
隻有守衛們憐憫的目光,和帶著嘲諷意味的驅趕。
慶元三年三月初六之後,孟程意再一次見到蕭朔,就是在他的冠禮宴那日。
在那個無名偏殿,整整一個多時辰,他向她表達愛意,訴說悔恨,解釋過往。
他說當年那般對她是有苦衷的,他說娶陳奇思是不得已為之,他說他心裏真正惦記的,隻有會喚他朔哥哥的滿滿。
他滔滔不絕說個沒完,她走不了跑不掉。
時隔多日再憶起那個午後,孟程意還是想吐。
“小姐,到了。”
車廂外傳來嘯趨的聲音,孟程意呼出一口濁氣,從陰冷無力的回憶中抽身出來,雙眸重新聚焦。
“小姐,您下了馬車從這巷子出去,往東一直走,就能看見城門。”嘯趨說。
為了保密,在環境不確定的情況下,身邊的屬下會換別的稱呼。自她嫁給蕭豈後,他們人前一般喚她為“王妃”,或是“夫人”。
唯獨嘯趨堅持叫她“小姐”。
原因是他討厭一切當官的人,最討厭皇帝,其次是那些皇子皇孫。
他堅決不認少主因審時度勢而嫁的這位夫君,不因為他病弱,不因為他沒本事,隻為他是皇帝的兒子。
“好。”孟程意湊近他的耳朵,壓低聲音叮囑:“記得讓徐一把匣子裏頭的物件藏好。”
“諾。”
孟程意跳下馬車,扶正帷帽,一路向東,出了城門後徒步走到最近的村莊附近,在一座矮山的陰坡,有一片樹葉落盡的林子。
樹影交疊,枯枝虯纏,走進去,才能看到林子深處的那兩匹紅棕色的馬兒。
至於冉秋,她在樹杈上躺著,逗弄著枝杈上的一隻蟲子。
孟程意走近,喊她一聲,她立刻一躍而下。
“少主,下麵人探查後傳信說,胡老二口中仙草生長的地方十分開闊,若是駕馬車過去,恐怕太顯眼,所以……”
“無礙,我能騎。”
孟程意騎馬的機會不多,也沒專門練過,隻能說騎上去不會掉下來、以及勉強能讓馬跑起來。
“時間尚早,咱們慢慢走,不著急。”冉秋扶著她翻上馬背後,走向另一匹,輕快地上去後,在前頭引路。
孟程意還不太會控製方向,常常走著走著就歪了,有時甚至會繞著冉秋和她那匹小馬轉上兩圈。
然而冉秋騎得氣定神閑,拽著韁繩讓馬兒指哪打哪。
“冉秋,你的馬是不是比我這匹乖巧?”孟程意在馬背上艱難地維持著平衡,雖沒騎多遠,但一直使著勁兒,已經感覺到累了。
冉秋哈哈一笑,調轉馬頭讓它定下,“那咱們換換?”
一刻鍾後,孟程意將大氅解下搭在馬兒背上,抹著腦門上因為著急逼出的薄汗,歎著氣接受了事實。
“少主再堅持一會兒,就要到了。”
冉秋安慰道。
然而這話她說得次數太多,沒什麽信服度,孟程意往馬背上一趴,天旋地轉間有氣無力地問:“真的嗎…”
算了,馬兒願意往哪走就往哪走吧,自家養的,總不能因為調皮就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