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色墨黑，僅東方天際透出一絲極淡的蟹殼青。
    官倉側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四條人影迅速閃出，融入黎明前的濃重夜色裏。
    正是納蘭霏、誇蚩、趙乾與荊澈。
    四人皆作利落打扮，背負行囊，兵器貼身。
    納蘭霏雖不擅武藝，也換上了一身方便的窄袖衣褲，長發緊緊束起，顯得格外英氣利落。誇蚩在前引路，苗人特有的夜視能力與對山林的熟悉，讓他成為最好的向導。
    趙乾確認人都到齊，裝備也齊備後，當即沉吟：“出發吧。”
    眾人無聲的點點頭，朝著之前商討好的路線前進。
    他們避開官道，專揀偏僻小徑，欲以最快速度抵近赤水河上遊。
    空氣潮濕清冷，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氣息，遠處古藺城的輪廓尚沉浸在壓抑的寂靜中，唯有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模糊更梆，提醒著這座城池仍在艱難呼吸。
    行約半個時辰，天色微明，已近城外山林邊緣。
    前方一道溪澗攔路，水聲淙淙，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誇蚩抬手示意暫停，蹲下身仔細觀察溪流及對岸情況。趙乾與荊澈亦默契地散開，各自占據有利位置警戒。
    就在這時，側後方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忽然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窣聲。
    “誰？！”
    荊澈反應極快，低喝一聲。
    手中已扣住一枚暗器，身形微弓，如獵豹般蓄勢待發。誇蚩瞬間閃至納蘭霏身前，苗刀出鞘半寸。
    趙乾亦按劍在手，盯著不遠處，沉聲喝道：“出來！”
    灌木叢晃動，一道窈窕的身影緩緩步出。
    晨曦微光勾勒出來人玲瓏有致的輪廓，一襲夜行衣卻難掩其風華。她麵上蒙著黑紗，隻露出一雙清冷明澈的眼眸，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掃，最終落在趙乾身上。
    “趙副尉，是我。”
    聲音清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
    納蘭霏和誇蚩皆是一怔。
    這聲音…有些耳熟？
    趙乾聞聲，先是麵露驚疑，隨即似是辨認出來，臉上瞬間閃過震驚、恍然、繼而化為無比的恭敬。
    隻見他竟立刻收劍入鞘，上前一步，單膝觸地，抱拳行禮，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無比：
    “卑職皇城司巡緝副尉趙乾，參見指揮使大人！”
    指揮使大人？！
    納蘭霏與誇蚩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皇城司指揮使？
    地位尊崇，直接聽命於皇帝，總管一方皇城司事務，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而且這聲音…
    那女子輕輕抬手，示意趙乾起身，隨即纖指一抬，摘下了麵紗。
    麵紗落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卻此刻寫滿凝重與威嚴的絕美麵容。
    “玉娘？”納蘭霏失聲低呼，眼睛因震驚而微微睜大。
    誇蚩亦是瞳孔一縮，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古藺城中那位以彩龍舞聞名、與沈家二公子沈硯關係曖昧的暖香閣舞姬玉娘。
    她怎會在此？
    趙乾又為何稱她為指揮使？
    玉娘——或者說，皇城司蜀地指揮使，目光掠過納蘭霏和誇蚩驚訝的臉龐，唇角微彎，露出一絲極淡的、卻與往日風情萬種截然不同的笑意，那笑意裏帶著洞察與一絲疲憊。
    “納蘭姑娘，誇蚩勇士，別來無恙。”她語氣平和，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度，“之前見麵，多有隱瞞，情非得已，還望二位見諒。”
    趙乾在一旁低聲快速解釋道：“玉娘大人乃我皇城司蜀地總指揮使。數年前，朝廷便隱約察覺瀘州之地似有異動，尤其醉魘之禍爆發後，其蔓延速度與沈家崛起之勢過於巧合，陛下密旨，特派指揮使大人親自潛入古藺，暗中調查沈家及其背後可能牽扯的勢力。”
    玉娘接口道，聲音清冷如泉：“本官借舞姬身份隱匿於此，確是為查探家沈家之事。如今我也的確確定，醉魘並非天災，實乃人禍。隻是未曾想沈家牽扯之人會是那位，並且他們竟瘋狂至斯，不惜以全城百姓為代價。”
    她目光掃向上遊黑風澗的方向：“你們欲往上遊探尋蠱源，此事至關重要。本官既已現身，便與你們同往。多一人，多一分力，也多一分把握應對可能存在的危險。”
    “另外，查出那人的最終目的，也極為關鍵。二位的能力本官也極為認可，希望二位能多多協助。隻要能破此案，朝廷自有封賞。”
    納蘭霏與誇蚩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當初酒坊開業，玉娘主動示好並提供關於沈家的模糊消息，並非偶然。
    她竟是早已布局於此的皇城司最高負責人，一切看似巧合的相遇與信息，背後竟是朝廷早已布下的暗棋。
    “原…原來如此。”納蘭霏壓下心中震撼，深吸一口氣，“有指揮使大人同行，自是再好不過。”
    她意識到，玉娘對全局的了解遠超他們想象，有她的加入，無疑給這次冒險增添了極大的分量。
    誇蚩也收刀入鞘，沉聲道：“多謝大人。”
    他雖不喜與官府過多牽扯，但也明白，此刻玉娘的身份和能力對他們此行意味著什麽。
    趙乾自然毫無異議，指揮使親自參與，他唯有更加盡心護衛。
    玉娘微微頷首：“事不宜遲，出發吧。荊澈，前路探查交由你。”
    “是，大人！”荊澈抱拳領命，身影一閃，已如輕煙般掠向前方溪澗，瞬間沒入對岸林中，身手果然極為了得。
    小隊由四人增至五人，結構悄然變化。
    玉娘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核心決策者，但她的存在並未讓人感到壓抑，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五人迅速涉過溪澗，在荊澈留下的暗號指引下，向著赤水河上遊，那片被稱為黑風澗的死亡之地，疾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