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大，甚至帶著病弱的沙啞，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剛剛趕到的太子李建成的心上。
    父親……
    這兩個字，充滿了委屈、失望，還有一絲不該有的恐懼。
    李建成看著跪在地上，身形單薄的長子，再看看他麵前那個空空如也的藥碗，以及旁邊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崔鶯鶯，一股混雜著愧疚、心疼和暴怒的情緒，瞬間衝上了他的頭頂。
    他剛剛從邊關慘敗而歸，本就覺得無顏麵對江東父老，更無顏麵對自己的妻兒。他以為東宮安穩，卻沒想到，自己才回來幾天，長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了這等天大的委屈！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李建成衝著周圍的侍衛和太監怒聲咆哮，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變形。
    一個管事太監連滾帶爬地跪了過來，哆哆嗦嗦地將後院發生的那場“生化危機”和盤托出，尤其是春桃是如何鬼鬼祟祟，最後又是如何自食其果，當眾“一瀉千裏”的醜事，更是說得繪聲繪色。
    李建成的臉，由紅轉青，由青轉紫，最後變得鐵黑。
    丟人！
    太丟人了！
    他大唐太子的東宮，竟然出了這種齷齪不堪，聞所未聞的醜事！傳出去，他李建成的臉麵何在？皇家的威嚴何在？
    他正要下令將那個叫春桃的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李承澈卻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父親……不怪她。”
    李承澈抬起頭，那張蒼白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他演得是那麽的真切，連一旁的崔鶯鶯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父親，兒臣……兒臣隻是害怕。”
    他一邊說，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隨時都會斷氣一般。崔鶯鶯連忙上前，輕輕地為他撫著後背。
    “兒臣自知時日無多，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賜。兒臣隻想安安靜靜地養病，不想再給父親添任何麻煩。”
    “可……可兒臣沒想到，這東宮之內，竟然也如此凶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充滿了後怕與不安。
    “父親您想，一個煎藥的侍女，都能出這等醜事！這碗藥，若是……若是不是讓她自己陰差陽錯地喝了，而是被兒臣喝了下去……兒臣這副身子骨，還能經得起這般折騰嗎？”
    “今天隻是讓人腹瀉的髒東西，那明天呢？會不會就是真正的穿腸毒藥！”
    “兒臣身邊伺候的人如此不盡心，如此疏忽大意！萬一……萬一有人想要兒臣的性命豈不是……豈不是易如反掌！”
    這番話如同一盆滾油狠狠地潑在了李建成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怒火之上！
    對啊！
    今天隻是丟人現眼的醜事，可這背後是足以致命的巨大隱患！
    自己的長子本就病體沉重全靠湯藥吊著性命。伺候他的人竟然如此馬虎如此不堪！這哪裏是伺候這分明就是催命！
    一想到李承澈那番話描述的可怕後果，李建成隻覺得一陣後怕脊背上冷汗都冒了出來。
    他看向李承澈的目光充滿了疼惜和自責。
    都是自己無能！如果不是自己在外麵打了敗仗灰溜溜地回來，東宮的奴才又豈敢如此懈怠如此放肆！
    “父親！”李承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抓著他的手哭訴道：“兒臣病體沉重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管教這些下人。兒臣……兒臣什麽都不要，隻求父親做主給兒臣換一批……換一批信得過的人來伺候！”
    “兒臣求您了！”
    說完他便要掙紮著給李建成磕頭。
    “澈兒！快起來！”
    李建成一把將他扶住虎目含淚，父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是為父對不住你！是為父無能！”他緊緊地抱著自己這個失而複得的長子聲音哽咽。
    “你放心！這件事，為父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了焦急和怒意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殿下！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鬧成這樣！”
    太子妃鄭觀音帶著一群侍女，快步走了進來。她一看到院子裏這劍拔弩張的陣仗，尤其是看到李建成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當她聽完旁邊人的三言兩語，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竟然會以這種最愚蠢最可笑的方式敗露！
    但她畢竟是太子妃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她走到李建成身邊強笑著辯解道：“殿下您別動怒。這……這想必隻是個誤會，是那個賤婢手腳不幹淨偷吃了什麽東西才會如此失態。跟藥本身肯定沒有關係。妾身這就讓人把她拖下去嚴加審問！”
    她試圖將事情定性為下人的個人行為把水攪渾。
    可她這番話在盛怒的李建成聽來無異於狡辯和推諉！
    “住口！”
    李建成猛地回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目光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誤會？手腳不幹淨？”李建成氣極反笑。
    “你當本宮是傻子嗎！若不是心裏有鬼她為何要偷喝澈兒的藥？！”
    “鄭觀音！你身為太子妃執掌東宮內務！這就是你治下的結果嗎？！”
    李建成指著李承澈對著她怒吼道：“你看看澈兒！他都病成什麽樣了！你這個做嫡母的不關心他的身體也就罷了，竟然連他身邊伺候的人都管不好！讓他整日生活在恐懼之中！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我……”鄭觀音被他吼得連連後退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怎麽也沒想到李建成會發這麽大的火，而且是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一點情麵都不給她留！
    “治家不嚴！致使太孫受驚！你還有臉在這裏狡辯！”
    李建成徹底爆發了，他將自己在邊關受的所有鳥氣，將自己所有的失敗和不甘，在這一刻，盡數化作了怒火，傾瀉在了鄭觀音的頭上！
    “從今日起，麗正殿所有的人事，都由澈兒自己做主！他想用誰，就用誰！他想換誰，就換誰！”
    李建成大手一揮，直接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任何人膽敢幹涉，休怪本宮不念夫妻之情！”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