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領了軍令狀，帶著一股衝天的豪氣，從旅部臨時指揮所裏走了出來。
    他腰杆挺得筆直，那股子舍我其誰的勁頭，讓剛才還對他滿腹狐疑的程瞎子，都下意識地給他讓開了道。
    一回到獨立團自己的陣地上，那股子豪氣，立刻就轉化成了雷厲風行的命令。
    “張大彪！沈泉！王懷寶！”
    李雲龍扯著嗓子，把幾個營長全都吼了過來。
    “還有各連的連長、指導員，都他娘的給老子滾過來！五分鍾之內，開作戰會議！”
    命令一下，整個獨立團的指揮體係，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飛速運轉起來。
    很快，在一個剛剛挖出來的，還帶著新鮮泥土氣息的防炮洞裏，獨立團的營、連級幹部，全都到齊了。
    防炮洞裏空間狹小，光線昏暗，隻點著兩盞忽明忽暗的馬燈。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氣氛嚴肅到了極點。
    大家心裏都清楚，團長這是剛從旅部領了硬任務回來，接下來，肯定是一場硬仗、惡仗！
    李雲龍站在一個用彈藥箱搭起來的簡易沙盤前，目光如電，掃過底下那一張張或緊張、或興奮的臉。
    他沒有廢話，開門見山。
    “弟兄們，剛才在旅部，老子已經把話放出去了。”
    “李家坡的主攻任務，老子拿下來了！”
    這話一出口，底下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主攻？！
    772團那樣的絕對主力，都碰得頭破血流，團長竟然把主攻任務給要過來了？
    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看著底下人那副既激動又擔憂的複雜表情，李雲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
    “都覺得老子瘋了，是不是？”
    “但是，老子告訴你們，打仗，不能光靠蠻幹！”
    他拿起一根樹枝，在沙盤上重重一戳。
    “這次，咱們不衝鋒！”
    “咱們改行，當‘土撥鼠’！”
    “土撥鼠？”
    底下的幹部們，全都麵麵相覷，一臉的懵逼。
    這又是團長發明的什麽新詞？
    李雲龍也不解釋，手中的樹枝，開始在沙盤上飛快地劃動起來，畫出了一道道縱橫交錯，如同蛛網般的線條。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防炮洞裏回蕩，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都給老子聽清楚了！”
    “一營，你們從正麵，給老子挖！”
    “二營，你們從左翼，給老子挖！”
    “三營，從右翼，也給老子挖！”
    “炮兵連，把你們那幾門寶貝疙瘩給我藏好了，隨時準備敲掉鬼子冒頭的火力點！”
    “騎兵連，給老子在外圍警戒，一隻蒼蠅也別給老子放進來！”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
    “記住！挖的不是一條道，是十幾條，幾十條！挖得越亂越好！”
    “而且，必須給老子挖成之字形！蛇形！九曲十八彎！”
    “目的隻有一個！”
    他的樹枝，最終，狠狠地戳在了沙盤中央，那個代表著山崎指揮部的高地上！
    “把咱們的弟兄，把咱們的手榴彈，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山崎那王八蛋的腳底下！”
    聽完這番匪夷所思的戰術部署，在場的所有幹部，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傻眼了。
    他們都是打慣了衝鋒，拚慣了刺刀的硬漢。
    在他們的認知裏，打仗，就是兩軍對壘，狹路相逢勇者勝！
    可現在，團長讓他們不衝鋒，不拚刺刀，去……去挖土？
    這叫什麽事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轉不過彎來，整個防炮洞裏，安靜得有些詭異。
    終於，還是李雲龍最器重的一營長張大彪，壯著膽子，站了出來。
    他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地問：
    “團長……您這個辦法……是好。”
    “可是，這麽挖，得挖到猴年馬月去啊？”
    “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而且，鬼子的機槍就在上頭盯著呢，那山坡上光禿禿的，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一冒頭，不就成了人家的活靶子了嗎？”
    張大彪的提問，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這也是這個戰術，最核心，最致命的兩個難題。
    李雲龍聽完，不但沒生氣，反而讚許地看了張大彪一眼。
    “問得好！”
    “就是要讓你們帶著腦子打仗！”
    他用樹枝敲了敲沙盤。
    “我問你，我為什麽要讓你們挖幾十條壕溝？還挖得亂七八糟？”
    “就是為了讓鬼子摸不清咱們的主攻方向！他不知道該打哪兒！”
    “我再問你，為什麽要挖成之字形？”
    “就是為了廢掉他機槍的直射火力！他的子彈是直著飛的，可咱們的壕溝是拐著彎的，他怎麽打？”
    “至於速度……”
    李雲龍冷笑一聲。
    “老子把全團能動彈的人，全都給你用上！包括炊事班的夥夫！”
    “一人挖一米，一千個人，就是一千米！”
    “他山崎的陣地，難道有一千米深嗎？”
    一番話，簡單粗暴，卻又充滿了無法辯駁的道理。
    把一個看似複雜的問題，用最簡單的方式給拆解了。
    幹部們聽得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麽個道理！
    高！
    實在是高！
    看著眾人那副欽佩的表情，李雲龍心裏得意，臉上卻是一板。
    “都給老子聽好了！”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
    “這是命令！不是跟你們商量！”
    “誰要是再敢唧唧歪歪，有意見，現在就可以給老子滾蛋！”
    “要是誰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給老子掉鏈子，扒了他的皮！”
    “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底下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震得防炮洞頂上的泥土簌簌直掉。
    所有的疑慮，在李雲龍這不容置疑的威信麵前，被強行壓了下去。
    會議結束。
    各營連長雖然心裏還有點犯嘀咕，但還是立刻跑了回去，向自己的部隊，傳達了這個堪稱“古怪”的作戰命令。
    戰士們一聽，反應也是各異。
    聽說不讓他們衝鋒了，不少人都鬆了口氣。
    可一聽說，要讓他們去挖土，當“土撥鼠”，一個個又都覺得別扭。
    “他娘的，咱們是戰鬥部隊，又不是工兵！”
    “是啊，挖土，多窩囊啊！”
    “管他呢！團長讓幹啥就幹啥！團長還能害了咱們不成！”
    抱怨歸抱怨，疑惑歸疑惑。
    但李雲龍在獨立團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
    命令就是一切！
    很快，在李家坡的前沿陣地上，就出現了一幕極其奇異的景象。
    成百上千的獨立團戰士，放下了手中的步槍，拿起了工兵鏟、鐵鍬，甚至是刺刀和鐵鍋，一切能用來刨土的工具，都用上了。
    他們在各級幹部的指揮下，如同無數勤勞的工蟻，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奮力地，開始了這場與時間的賽跑。
    一場無聲的，浩大的土工作業，在夜色的掩護下，正式展開！
    耿忠和趙剛，在一旁，全程旁聽了這次作戰會議。
    趙剛的眉頭，一直緊鎖著。
    他雖然被李雲龍的決心和戰術所折服，但作為政委，他更擔心傷亡。
    這個計劃，太險了。
    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
    而耿忠，他的眉頭，也同樣緊緊地鎖了起來。
    但他的關注點，卻和趙剛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沙盤上。
    看著那幾十條從四麵八方挖出來的交通壕，最終，都像百川歸海一般，匯集到了山崎指揮部下方的那一個點上。
    李雲龍的計劃，是用人海戰術，把幾百顆手榴彈，堆到那個點上，然後一起引爆。
    理論上，可行。
    但是……
    耿忠的腦海裏，飛速地閃過一個又一個物理模型。
    爆炸能量的衝擊波，是呈球形擴散的。
    在一個點上堆積再多的炸藥，大部分的能量，也隻會向著阻力最小的四周和上方逸散。
    真正能作用於上方堅固工事的，可能連三成都不到！
    這就好比用一把大鐵錘，去砸一塊厚厚的鋼板。
    看著動靜山響，火花四濺，但可能隻是把鋼板砸彎了，卻無法將其擊穿！
    致命！
    這是一個被李雲龍，被這個時代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致命的科學問題！
    如果不能一擊致命，讓山崎反應過來，組織反擊。
    那麽，所有挖到終點的戰士，都將麵臨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