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營地，熱火朝天。
    婦女同誌們靈巧的雙手，加上青壯年們使不完的力氣，讓“沒良心炮”的生產線，效率高得驚人。
    一個個充滿了毀滅氣息的木箱，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整齊地碼放在技術科的工坊外。
    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指揮部裏，氣氛卻再次變得凝重。
    耿忠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在沙盤前，指著幾個剛剛做好的、小巧的爆破裝置模型，向李雲龍和趙剛指出了一個更深層次，也更致命的問題。
    “團長，政委。”
    耿忠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們的‘聚能爆破裝置’，就像一把手術刀。”
    “要想治病救人，這刀，就必須精準地，切在病灶上。”
    他拿起一個模型，放在沙盤上代表山崎主火力點的位置。
    “我剛才又推演了一遍，要想讓它的破甲威力發揮到最大，就必須把它，不多不少，正好安放在敵人工事最關鍵的結構支撐點上。”
    他用一根小樹枝，在沙盤上畫了幾個圈。
    “比如，這個主火力點下麵，肯定有幾根最粗的圓木，構成的三角支撐柱。炸它，整個火力點就塌了。”
    “還有這個機槍掩體，它肯定有一麵是承重牆，把牆炸穿，裏麵的鬼子就成了活靶子。”
    “如果咱們把炸藥包放偏了，哪怕隻偏了一米，那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可能隻是把牆炸裂，或者把地堡頂起來，卻無法一擊致命！”
    李雲龍臉上的喜悅，瞬間就沒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耿忠話裏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李雲龍的臉色，沉了下來。
    “咱們得派人，摸到鬼子的臉跟前，用眼睛去看看，這些你說的‘穴位’，到底他娘的在哪兒？”
    趙剛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臉色，瞬間就白了。
    “這……這太危險了！”
    趙剛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山崎的陣地前，到處都是明哨暗哨，還有那些詭雷！772團的偵察兵，派出去兩個班，到現在一個都沒回來！”
    “派人摸上去，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去送死！”
    指揮部裏，剛剛因為解決了生產問題而變得輕鬆的氣氛，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是啊。
    武器再厲害，打不中要害，也是白搭。
    可要去尋找要害，付出的代價，可能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李雲龍煩躁地在防炮洞裏來回踱步，把地麵踩得“咚咚”作響。
    他一拳砸在土牆上，低聲咒罵。
    “他娘的！難道就卡在最後這一步了？”
    “煮熟的鴨子，就這麽讓它飛了？！”
    他一萬個不甘心。
    可讓他派戰士們去做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他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就在李雲龍和趙剛都一籌莫展，陷入兩難境地的時候。
    一個一直站在門口，如同雕像般站崗的身影，動了。
    魏和尚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進來。
    他走到三人麵前，沒有絲毫的猶豫，猛地一抱拳，對著李雲龍和耿忠，甕聲甕氣地，說出了六個字。
    “團長，耿先生。”
    “這個任務，交給俺！”
    聲音不大，卻如同平地驚雷，在狹小的指揮部裏炸響！
    李雲龍和趙剛，都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和尚？你胡鬧什麽！”
    李雲龍第一個就吼了出來。
    “這不是在村口跟人比武！這是去鬼子窩裏掏心！你懂不懂？！”
    他心裏，是又急又氣，又帶著一絲不舍。
    魏和尚是他最寶貝的警衛員，是他的心頭肉，他怎麽舍得讓他去冒這種險？
    趙剛也急忙勸道：
    “是啊，大勇同誌，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你的任務，是保護好團長！”
    然而，魏和尚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退縮。
    他的眼神，清澈，而又充滿了對自己能力的絕對自信。
    他挺起胸膛，拍得“砰砰”作響。
    “團長，政委，俺不是胡鬧！”
    他看著李雲龍，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忘了？俺在投奔你之前，在中央軍的72師，幹的就是偵察連的活！”
    “俺練的，就是夜裏摸哨，滲透偵察的本事！”
    他又看向耿忠。
    “再加上俺這一身從少林寺學來的功夫，隻要天夠黑，地夠平！”
    “俺保證，能悄無聲息地摸上去，再囫圇個兒地，給你們回來！”
    那憨直的話語裏，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大自信！
    李雲龍看著自己這個寶貝警衛員。
    看著他那堅毅的眼神，聽著他那擲地有聲的話。
    他的心裏，在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他，魏和尚，確實是眼下，唯一，也是最佳的人選。
    可情感上，他一萬個不願意。
    這可是他的和尚啊！
    萬一……萬一回不來……
    他不敢想那個後果。
    魏和尚看出了李雲龍的猶豫。
    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
    “團長！”
    “你就讓俺去吧！”
    “俺這條命，是政委救的！是獨立團給的！”
    “現在，輪到俺為獨立團賣命了！”
    “你要是不讓俺去，俺就在這兒，長跪不起！”
    這一下，把李雲龍所有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魏和尚，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上前，一把將魏和尚從地上拽了起來。
    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魏和尚那結實的肩膀上。
    “好小子！”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有種！”
    “像我李雲龍帶出來的兵！”
    他同意了。
    耿忠見狀，不再遲疑。
    他立刻拉過魏和尚，拿起一截木炭，在一張幹淨的紙上，快速地畫著什麽。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
    “和尚，你聽好了。”
    “這次上去，你不用管鬼子有多少人，也不用管他們的機槍在哪兒。”
    “你的任務，隻有一個，就是給我找到幾個關鍵的‘穴位’！”
    他把圖紙，遞到魏和尚麵前。
    “第一，找這種，用三根大木頭，構成的三角形支撐結構！這是他們主地堡的根基！”
    “第二，找最厚的那堵牆！那裏最堅固，也最可能是鬼子指揮官待的地方！”
    “第三，找一個可能堆放著大量彈藥箱的區域！”
    “把這三個地方的相對位置，用地上的石頭、樹木做參照物，死死地，記在腦子裏！明白嗎？”
    耿忠的技術交底，清晰，明確，直指核心。
    魏和尚看著圖，重重地點了點頭。
    “俺記住了！”
    李雲龍走上前來，他沒有再說什麽戰術。
    他隻是伸出手，替魏和尚，整理了一下那已經破舊不堪的衣領。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
    “和尚。”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給老子記住了。”
    “情報，是次要的。”
    “你的命，才是第一位的！”
    “一旦有任何危險，不要硬撐，立刻給老子撤回來！”
    “老子寧可不要這李家坡，也不能沒了你這個兄弟！”
    “聽見沒有！”
    魏和尚的眼圈，紅了。
    他猛地一個立正，挺起胸膛，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聲。
    “是！”
    夜，已經深得化不開了。
    魏和尚拿起了那把耿忠送給他的，削鐵如泥的匕首。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雲龍，看了一眼趙剛，看了一眼耿忠。
    然後，他猛地一轉身。
    如同一隻準備捕食的黑色獵豹，悄無聲息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指揮部外的，那片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