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坡大捷的熱度，在獨立團持續發酵了好幾天。
    繳獲的罐頭吃完了，繳獲的清酒也喝光了，但戰士們臉上的那股子興奮勁兒，卻絲毫未減。
    走在路上，一個個都把胸膛挺得老高，腰杆筆直，看誰都像是在說：知道不？山崎大隊，就是老子們滅的！
    獨立團的士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但李雲龍，卻在這時，給大家夥兒，澆了一盆冷水。
    他下令，召開全團連級以上幹部參與的，戰後複盤總結會。
    指揮部裏，煙霧繚繞。
    幾十個剛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軍事幹部，擠在一起，臉上都帶著幾分輕鬆和得意。
    在他們看來，這哪是什麽複盤會，這分明就是慶功會嘛！
    “咳咳！”
    李雲龍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張大彪的身上。
    “大彪，你先說！你們一營，是這次的主攻營，說說吧，這次仗，咱們是怎麽打贏的？”
    張大彪“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他憋了好幾天了，早就想好好吹噓一下一營的赫赫戰功了。
    “報告團長！政委！”
    他扯著大嗓門，唾沫橫飛。
    “要我說，咱們這次能贏，就一個字——硬！”
    “咱們獨立團的弟兄們，骨頭硬！不怕死！”
    他講得是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當時俺帶著突擊隊，頂著鬼子的槍林彈雨往前衝，那子彈，就跟下雨似的，嗖嗖地從耳邊飛！可咱們的弟兄們，有一個皺眉頭的嗎？沒有！”
    “一個倒下了，後麵的立馬就跟上！扛起炸藥包繼續衝！”
    “這叫什麽？這就叫咱們獨立團的‘亮劍精神’！”
    張大彪越說越激動，最後，一拍胸膛，下了結論。
    “所以，咱們能贏，靠的就是這股子精神！是咱們的弟兄們，不怕死，敢拚命！”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大多數基層指揮官的共鳴。
    他們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對！大彪營長說得對！”
    “就是！咱們獨立團，就沒一個孬種！”
    魏和尚也站了起來，甕聲甕氣地補充道：
    “對！還有團長的指揮！團長讓俺摸上去，俺就摸上去了！團長讓衝，咱們就衝！”
    看著這群熱血上頭的悍將，李雲龍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但緊接著，他又搖了搖頭。
    他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斂了。
    “大彪說的，沒錯。”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指揮部，瞬間安靜了下來。
    “咱們獨立團，靠的就是這股子‘亮劍精神’，這是咱們的魂，是咱們的根！丟了它，咱們就不是獨立團了！”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但是，老子問你，張大彪。”
    “程瞎子的772團，有沒有‘亮劍精神’？”
    “他們那些犧牲在衝鋒路上的弟兄，怕不怕死？”
    “為什麽，他們拚光了半個團，傷亡了上千人，連他娘的鬼子的坡都上不去？！”
    這個問題，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張大彪和所有幹部的腦門上！
    是啊！
    為什麽？
    772團的兵，那也是八路軍的主力，那也是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漢子，誰也不是孬種！
    可為什麽，他們就不行？
    張大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套“精神勝利法”，在李雲龍這殘酷的現實問題麵前，被擊得粉碎。
    整個指揮部，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
    就在這時，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趙剛，站了起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李雲龍的問題。
    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裏，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的耿忠。
    然後，他才緩緩地，麵向所有人，開口了。
    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知識分子的，理性的力量。
    “同誌們。”
    “這次李家坡大捷，我們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這固然值得高興。”
    “這其中，有我們全體指戰員，不畏犧牲的英勇奮戰。”
    “有李雲龍同誌，卓越的，臨場指揮能力。”
    “但是。”
    趙剛加重了語氣。
    “我們必須，要比別人，看得更深一層！”
    “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次勝利，從根本上來說，是什麽？”
    他環視全場，一字一頓地，給出了答案。
    “是一次，技術的勝利！”
    “是一次，科學，對蠻力的，降維打擊！”
    技術的勝利？
    科學對蠻力的勝利？
    這些新奇的詞匯，讓在場這些“大老粗”們，都有些發懵。
    在趙剛的引導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安靜得像個局外人的年輕人身上。
    ——耿忠。
    耿忠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多餘的言語。
    也沒有激昂的陳詞。
    他隻是，從自己的筆記本裏，拿出了一張紙。
    然後，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調，念出了兩組，他熬了一晚上，才從戰報和傷亡報告裏，統計出來的數字。
    “根據戰後不完全統計。”
    “在李家坡戰鬥中，兄弟部隊772團，在正麵強攻階段，共計傷亡，約一千二百人。擊斃日軍，約二百一十人。”
    “戰損比，接近六比一。”
    六比一！
    這個冰冷的數字，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這意味著，要用六個我們最英勇的戰士的生命，才能換掉一個鬼子！
    耿忠頓了頓，繼續念道：
    “我們獨立團，在總攻階段，共計傷亡，約一百八十人。全殲山崎大隊剩餘之敵，約六百人。”
    “戰損比，接近一比三點三。”
    “如果，刨除掉白刃戰階段的傷亡，隻計算，從總攻開始，到我們衝上主陣地的，攻堅階段。”
    “我團傷亡，七十三人。”
    “而鬼子，被我部‘定向爆破’，直接摧毀核心工事，當場擊斃的人數，超過四百人。”
    耿忠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
    “這中間的差距，就是‘定向爆破’，帶來的。”
    “這就是，技術的價值。”
    他說完了。
    整個指揮部，鴉雀無聲。
    落針可聞。
    沒有激昂的口號，沒有華麗的辭藻。
    隻有兩組，冰冷的，血淋淋的，卻又無可辯駁的——
    數據！
    這兩組數據，像兩記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在場所有軍事幹部，尤其是張大彪這些信奉“精神至上”的人的臉上！
    六比一！
    一比三！
    這中間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別？！
    這是用一條條，活生生的，戰友的生命，換算出來的差距！
    震撼！
    無與倫比的震撼！
    他們第一次，如此直觀地，從數字上，感受到了，那種他們曾經不屑一顧的，“技術”，所蘊含的，毀天滅地般的，可怕的威力！
    張大彪的臉，漲得通紅。
    他看著耿忠，眼神裏，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對“能人”的客氣和欣賞。
    魏和尚也低下了頭，他那壯碩的身體，甚至微微地，有些發抖。
    在場的所有人，看向耿忠的眼神，都徹底地，變了。
    如果說，之前，他們對耿忠，是“器重”，是“感激”，是把他當成一個能給團隊帶來好運的“福星”。
    那麽現在。
    在這一刻。
    則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深入骨髓的——
    敬畏！
    他們終於明白了。
    眼前這個，看起來文弱的，甚至有些沉默的年輕人。
    他所掌握的，是一種，能夠決定他們，和他們手下成百上千的弟兄們，生死的！
    更高級的，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神一樣的力量！
    李雲龍看著眾人的反應，心裏，滿意到了極點。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猛地站了起來，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錘定音！
    “都聽明白了沒有！”
    他環視全場，聲如洪鍾！
    “亮劍精神，是咱們的膽！沒了膽，就是一灘爛泥！”
    “但光有膽，沒有腦子，沒有家夥事，那就是傻膽！是去送死！”
    “從今天起，我宣布！”
    “技術科的事，就是咱們獨立團的頭等大事！”
    “耿科長的命令，在所有技術問題上，就跟我和政委的命令，一樣管用！”
    他指著在場的所有人，厲聲喝道。
    “以後，誰他娘的，要是敢對技術科的工作，陽奉陰違，或者不當回事！”
    “那就是，拿咱們全團弟兄的命，不當回事！”
    “老子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話音落下。
    整個會議室裏，所有幹部，包括張大彪在內。
    全都，自發地，“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們轉過身，麵向那個，一直站在角落裏的，年輕的身影。
    然後，鄭重地，標準地，舉起了右手。
    向著耿忠，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無言的認可，勝過千言萬語。
    在這一刻，耿忠，這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
    才真正地，從一個“功臣”，一個“客卿”。
    變成了，這支鐵血部隊，無可爭議的，戰略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