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緊接著，眼前的景象：麵館、燈光、碗筷、張馳錯愕的臉，全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倒影，漸漸消失了。
    仿佛隻是一刹那，又像是過了很久。
    等陳默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腳下踩實的感覺傳來。
    他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傳到了他的鼻孔裏。
    醫療設備運作的滴答聲。
    嬰兒的哭鳴聲。
    慢慢傳來。
    他晃了晃還有些發懵的腦袋，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
    這裏……顯然是一間醫院病房。
    牆麵是毫無生氣的慘白，四周擺放著幾張空著的病床，鋪著漿洗得發硬的白色床單。
    正中央的那張病床周圍，圍著幾個穿著護士服和白大褂的身影，正低聲交談著。
    他們的語氣裏帶著一種無奈和憐憫的歎息。
    而那股令人心頭發緊的啼哭聲，正是從那張病床的方向傳來。
    “真是個可憐的小家夥……”
    一個年長些的護士輕輕搖著頭，聲音壓得很低，卻依舊清晰地傳到了陳默耳中。
    “是啊，才這麽點大，又是早產，體質弱得很……他媽也是狠心，一看情況不好，昨天夜裏就偷偷從醫院跑了，再也聯係不上……”
    “唉，這以後可怎麽辦……”
    圍著的醫護人員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突兀出現的人。
    他們依舊沉浸在對眼前嬰兒命運的唏噓中。
    陳默走到病床前，低下頭。
    一個小小的、繈褓中的嬰兒正躺在那裏，小臉哭得通紅。
    他的皺巴巴的，眼睛緊緊閉著，隻有小嘴在一張一合，發出無助而悲傷的啼哭。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定格在繈褓一角別著的一個小小的白色布條標簽上。
    那上麵，用藍色的圓珠筆清晰地寫著一個名字。
    林棟然。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裏炸開！
    陳默猛地後退半步，瞳孔驟然收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林棟然？林哥？
    這個被母親遺棄在醫院的早產嬰兒……是林棟然？！
    他猛地抬頭，再次環顧這間冰冷陌生的病房，看著那些對他就視若無睹的醫護人員，聽著那持續不斷的、屬於嬰兒林棟然的哭聲。
    陳默瞪大了眼睛。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剛才明明還在自己的麵館裏，抓著林棟然的手。
    可一轉眼的功夫，他就來到了這裏。
    如果這是夢，為什麽一切都如此真實？
    可如果不是夢，他為什麽會看到嬰兒時期的林棟然？
    就在陳默疑惑的時候。
    畫麵一轉，嘈雜的人聲和夏日的熱浪撲麵而來。
    陳默離開了病房，來到了一條老舊居民樓的過道裏。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投下破碎的光斑。
    空氣中彌漫著飯菜和灰塵混合的氣味。
    “滾！給老子滾出去！看見你就晦氣！”
    一聲暴怒的成年男性吼叫從旁邊一扇敞開的房門內炸響，打破了午後的沉悶。
    陳默轉頭。隻見一個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踉踉蹌蹌地從那扇門裏退了出來。
    男孩瘦小的身上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舊衣服，臉上帶著幾處新鮮的青紫痕跡，嘴角還殘留著一點血絲。
    他低著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卻沒有哭出聲。
    男孩的眼睛裏，多了一絲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成熟。
    陳默一眼就認了出來。
    麵前的這個孩子，就是縮小版的林棟然。
    他下意識地蹲下身，想要靠近對方。
    但就在他蹲下的瞬間。
    一幕幕老舊的電影畫麵在他眼前飛速閃回。
    原來林棟然小時候曾被寄養在多個家庭。
    在這些家庭裏，最長的他待了三年，最短的隻有半個月。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同潮水般退去。
    居民樓的過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充斥著金屬摩擦聲和灼熱氣息的工廠車間。
    空氣裏彌漫著機油和淬火液的味道。
    年輕的林棟然出現在陳默麵前。
    他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額頭上帶著汗跡。
    林棟然正專注地用鐵鉗夾起一塊燒紅的銼刀毛坯，熟練地浸入冷卻池中。
    “刺啦”一聲巨響，白霧蒸騰。
    這一次，他的麵容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變得沉默而堅韌。
    成年後的林棟然，成為了銼刀廠裏的一位淬火工人。
    他形單影隻，無依無靠。
    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可能會在這裏做到退休。
    但在某個平靜的下午。
    工頭領著一位衣著不凡的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他的手腕上戴著亮閃閃的手表，與這髒汙的車間環境格格不入。
    男人的目光在車間裏掃視，最終，牢牢鎖定在了林棟然身上。
    林棟然也看到了他，動作頓住了，臉上寫滿了茫然。
    男人快步走上前，情緒激動地抱住了林棟然，聲音哽咽：
    “棟然！我的孩子！爸爸……爸爸總算找到你了！這麽多年，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林棟然身體僵硬，手裏的鐵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在那一天，林棟然的父親找到了他。
    之後，林父對他訴說著多年尋覓的艱辛與愧疚，帶他去最好的飯店吃飯，給他買新衣服，無微不至地補償著缺失的父愛。
    然後，在一個夕陽很好的傍晚，生父摟著林棟然的肩膀，指著遠方，熱情地提議：
    “棟然，辭了這辛苦的工作吧！跟爸爸去燈塔國看看！我們去旅遊，去開始新的生活！”
    年輕的林棟然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憧憬。
    他重重地點頭，眼中是對未來無限的期待。
    很快，林棟然辭掉了銼刀廠的工作，在辦理了出國的簽證後，他滿懷希望踏上了‘新生活’的旅程。
    ...
    畫麵繼續變化。
    每一次畫麵更迭，陳默都感覺自己大腦一陣刺痛。
    對於他來說，林棟然人生的每一秒都被他看在眼裏。
    短時間內接觸到如此大量的信息，讓他的神經不堪重負。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對林棟然而言，宛如異常不敢奢望的美夢。
    他跟著生父穿梭在燈塔國繁華的都市。
    他住在最舒適的酒店，品嚐從未見過的美食，購買那些他過去隻敢在雜誌上瞥見的衣物。
    生父對他極盡慷慨和關懷，耐心地教他各種社交禮儀，帶他見識廣闊的世界。
    林棟然心中被拋棄、被輾轉的孤寂似乎正在被溫暖的父愛一點點熨平。
    他感覺自己過去經曆的所有苦難，都是為了換取此刻的圓滿。
    但林棟然不知道的是。
    他人生故事的主題，從開始就已經被注定了。